第五十七章卞玉京的故事――飞升。

　　根据我们的常识：坏人变好猪上树，好人变杯一出小溜。这么看来，心性大变、心理扭曲的吴梅村估计很快会变成大反派了。

　　吴梅村准备放纵一回，现在就剩下了一个问题：怎么变坏？

　　令吴梅村难堪的是，当惯了好孩子，现在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放纵。

　　去给朝庭当官吗？他不太想，并且这不是放纵，这是在委屈自己。

　　当和尚吗？算了，跟着那几个死眉处眼的和尚修行只会越来越顽愚。

　　抗清吗？大局已定无力回天，又何苦连累一批年轻人去死。

　　至于上大街裸奔、拳打敬老院、刨绝户坟、踹寡妇门、提笼架鸟、斗鸡走狗之类低层次的放纵吴梅村不会选择，他无法从其中得到任何快感，只会觉得无聊。唯一能提起兴趣的还是青楼反个三俗，可惜年龄大了，反不动了。

　　思前想后，吴梅村终于想到了一个人：卞玉京――这个自己为了功利声名而辜负的女人。和卞玉京在一起的日子是他一生最值得回味的时光，这个女人给了他无限的温柔与美妙。他曾经真真切切地将她拥入怀中，也曾将她无情推向了社会和其他男人。这个女人放弃了矜持表示要嫁他时，他感到害怕；这个女人放弃了自尊再次找他时，他有些反感；这个女人将要嫁人时，他没有站出来；这个女人有生命危险时，他毫不知情；这个女人多年后再见他时，他仍没有下定决心；这个女人决定出家时和嫁人时，他仍没有站出来阻止。

　　但是吴梅村始终相信，这个女人是真心爱他的，他没有官位无所谓，这个女人不会变心，她爱的是他的才华人；他没有了钱财了无所谓，这个女人不会嫌弃，她爱的是他这个人；甚至他背叛了大明也无所谓，这个女人会理解他的苦衷。

　　吴梅村相信这个女人一直在等着他，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将她娶回家里好好宠幸。

　　吴梅村兴冲冲赶到无锡惠山，来到了卞玉京修行的庵前求见。

　　这时的卞玉京因为信仰而精神高钙，同样也因为信仰而身体贫血，刺舌、食素、月事、精神因压抑而亢奋，在这些因素的共同作用下，卞玉京的面色苍白，据会计血红蛋白浓度已到了8g以下。

　　根据外表来判断，卞玉京佛经的修行已经到了一定的造诣，虽然不一定达到了“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的级别，至少达到了“无寿者相”的程度――眼看着便要西归了。

　　一个道士修佛有成，这实在稀罕，难道她真的能化道为佛？难道佛本是道？万法归一？

　　若真如此，我们就没有因为卞玉京穿着道袍念佛经而大惊小怪，万物即空，何况虚名，看来是我们着相了。

　　能达到“无寿者相”的境界，自然不会再纠结一些儿女痴情红尘琐事，卞玉京毫不客气拒见吴梅村。

　　事实上在吴梅村之前，卞玉京已拒绝了钱谦益等一群好事者的来访――虽然不知道他们是来谈道的还是谈情的还是纯粹看热闹的，她都不在乎也没有任何兴趣，懒的见这些人一面，不愿因为这些人而扰了心情，坏了道性，不愿打破产静的生活。

　　但是，吴梅村不同，他不是外人，也许他已经变化太多，已经为她准备好了花轿，正在等着她走出庵门好事玉成。

　　但但是，修道也让她难以割舍，毕竟这是她经过多年少挣扎后选择的事业。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当然了，割不割舍都扯，佛祖道宗都是虚妄，根据“色即是空，空亦是色”的原理，还俗即出家，纵欲即禁欲，结婚是修行，卞玉京不在乎这些，她只是过不了自己心里这一关。这个男人会娶她过门吗？她不敢再发春心，因为以前的每一寸春心都化为泪水与灰烬。

　　再者，即便是嫁给吴梅村又如何？她一生最美的时光已消失怠尽，生命的火焰在将在长夜里永逝。就这样安静的走吧，最痛苦的时光已经熬过来了，又何必在垂暮之时贪恋这点世间温柔。

　　卞玉京没有出来接见吴梅村，只是派小僮送给吴梅村一句老诗：

　　弃置今何道，当时且自亲。

　　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

　　这首诗是崔莺莺送给张生的，意思是：你爱你所爱的人去吧，别打扰我。修仙，我是认真的。

　　看着熟悉的字迹，吴梅村知道来的迟了。字迹还是一样的娟秀，人却不再是以前的人。

　　以前那个女人无论做出如何荒唐的举动，心始终属于他，无论如何伤害这个女人，这个女人赶也赶不走，永远赶不走。而现在，这个女人无论身体和内心都属于老君或者佛祖，他抢不走――也不敢和神仙抢人。

　　吴梅村没脸要求卞玉京做什么，以前一直是他对不起她，没有在她年轻时娶她，没有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帮她，现在她结束了漂泊的生活、内心也取得了暂时安宁――至少是表面上的安宁，他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她跟自己走？卞玉京不欠他的，他欠着卞玉京太多，可以说当初是他逼着卞玉京出家，如今又有什么脸逼着卞玉京还俗。因为他想开了便要她放开？因为他想放纵便要她放纵？就问一句：凭什么！

　　吴梅村最终灰溜溜离开了，脑中想了无数次的温柔缠绵没有实现，那点龌龊的小心思也悄悄收了起来。他也没有拆了卞玉京的道观，他只是放纵自己，而不是想当流氓，更不愿意影响别人。既然卞玉京已有了抉择，他也不愿打破卞玉京平静的生活。

　　破却千家作一池，不栽桃李种蔷薇。

　　蔷薇花落秋风起，荆棘满庭君始知。

　　一对怨偶又一次错过了。

　　十年后，在吴梅村56岁时，42岁的卞玉京修道有成，灵肉分离，分头行动。她的灵魂坠入阿鼻地狱还是飞升天堂不知道。八成应该是后者，像卞玉京这样的尤物必然是有来历的，应该是掌管某个物种的花神，地狱不会有她的户籍信息，魂归天上是唯一去处。

　　不过，无论卞玉京是穿着道袍飞往西方极乐见佛祖，还是拿着《法华经》飞往三十三天见老君，这两个情景都比较尴尬。

　　灵魂飞升的同时，卞玉京既不年轻也不年老的遗蜕葬在了无锡惠山，化为惠山之土，遥望着泫然太湖。

　　花谢花飞花满天，

　　魂断香消有谁怜。

　　花开花落花归尘，

　　缘起缘灭缘终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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