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周道先后拜访了几戸周家族人。
结果是……颗粒无收。
不仅如此,对他变卖田产这种败家行为,还有一些族人进行了或重或轻的鄙夷和谴责。周道一直没有为自己的作为辩解。
他不是那个十四岁的周道。他现在是二十八岁的周道。
他清楚的知道,辩解,其实大多数时候都是无用功。无力的解释,只不过为自己头上增加一顶帽子,比如“顽固不化”、比如“怙恶不悛”、比如“烂泥扶不上墙”等等。
他不要帽子。他现在要钱。
因为,他首先要活下去。活下去的基础,便是钱。
他现在是身无分文。没有土地,没有房舍。什么都没有。
他唯一能想到的,便是借点钱做个小生意。只要给他一个机会,他相信很快便能自给自足。
但是,这条路,似乎行不通。没有本钱,做什么生意?
失望吗?确实。
都是舒城周家余脉,不过自己的庶子身份,便受到如此轻视。这种家族,已经让他没有了一丝留恋。
事实上,从内心说,他有些高兴。因为,自此之后,他不会再为这个周家族人承担某些不必要的责任。除了主家之外。
或许,从另一方面来说,他可以算是一种解脱。
一天没有进食了。浑身酸软的回到楼进那个破屋子,却发现楼进不在。
楼进不在,他也不会翻箱倒柜去寻找任何可以填饱肚子的东西。周道斜躺在那张脏污混乱的床上,尽管肚子里叽叽咕咕的叫个不停,他还是沉沉的睡了过去。
确实很累。
楼进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
看着床上呼呼大睡的周道,楼进有些惶恐。
今天,他实际上悄悄的跟着周道在城里打转。开始还不知道周道在干嘛,可从那些看门的人嘴里嘀嘀咕咕的话里,他终于知道周道在四处借钱。
借钱这种行为,在他看来,只有像他这样的穷人才会做的事,今天竟然发生了这个世家公子身上。他是真的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默默站了一会儿,从隐蔽处翻出两张有些发硬的饼,慢慢的走出屋子,升起火,将饼架在木棍上就着火苗烤了起来。火焰在脸上一跳一跳的,在黑夜里,散发着诡异的红色。
火焰渐渐的熄灭。楼进将热得发烫的饼,搁在床头。又打来一碗水。随后,在黑夜中深一脚浅一脚的离开了这个小破屋子。
可是,直到他再次回到这个小屋,周道仍在沉睡之中。
楼进摇摇头。坐了一阵,也在地铺上睡了。
又是一个早晨。清凉的薄雾,弥漫在大地上。久违不见的鸟叫,也从室外传来。
楼进揉揉眼坐了起来,扭头看着周道,却见他仍旧闭眼沉睡。甚至,那轻微的呼吸声,都是那么的均匀和悠长。
这是多大的心啊。楼进再次摇摇头。
他决定自己出去找点吃的。管他是什么根什么果,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饼就剩下两张了,他得留着给周大哥。看着这睡得像死猪一样的公子,他是真的无语。
当他一嘴泥垢一身泥水的回到小屋的时候,发现周道终于醒来了。
他瞥了原来放饼的地方,已经空无一物。
“周大哥,你可真能睡。”楼进勉强笑了一下,“还别说,你这样倒是挺节省的。一天就吃了两张饼。”
“对不起啊,我一下就吃了两张。”周道站起身,痛楚已经大为减轻,他伸了个懒腰。
“哎!我只是说着玩的。我昨晚去找姐姐了,他又给了我二十文钱还有几张饼。这几天我们不会饿肚子了。”
“你姐姐……”
“姐姐说,没有吃的就去找她。放心吧,周大哥,你先养好伤,我们再想其他办法。”
“谢谢你啊。我的伤没事了。”
“没事了?这可太好了。呃……你怎么这么客气起来?”
周道不知道如何说。但现在,他只能说一声谢。
想了想,对楼进道:“我还得去一趟舒城。要不了多久就回来。你就在家等我。”
楼进有些迟疑,还是问道:“你……又要去借钱吗?”
周道看来他一眼,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不是。我不是去借钱,不借任何东西。只是一件小事。很快就回来,没事的。”
他早已知道昨天楼进在后面尾随。不过他没有点破。
来到舒城,额头上见汗,后背的衣衫也湿了一大块。没有停歇,而是直接往一处熟悉的所在大步走去。
“周家铁坊”是周家在舒城的一处产业,已经有几十年历史了。专门生产出售农具,还有兵器。当然,出售的兵器只有戟、斧、刀和矛,没有弓弩和铠甲。那是官家管制的。
周道自然熟悉这些伙计。可是,见到曾经的主家公子前来,伙计却是像没有看见他一般,各自做各自的事。
世家除了土地外,一般都有某个营生。但这些事并不会由主家成员出面管理。周家更不会例外。周异的迂腐,是不会允许自家子弟从事这些行业的。因此,这个铁匠坊,一直都是周家管事打理的。现在的管事,便是王吉。
那些伙计自然清楚,王吉与这个庶子有着很深的矛盾。他们的选择,很自然的站到王吉那边。
周道脸色平静,走到门口一个伙计身边,问道:“庐江徐家徐公子,可还在舒城?”
那伙计眼皮一抬不屑的瞥了周道一眼,又转向门外,并不答话。
周道再次问道:“我只想知道他是否还在舒城。烦请告知。”
伙计终于收回了目光,有些不耐烦的答道:“去庄里了。”
周道拱手,转身离开。
舒城到周家庄园,不过十多里地。当他气喘吁吁的赶到庄园大门前,两旁的壮丁都诧异的看着他。
“劳驾,”周道上前拱手,“请问,庐江徐家公子是否在庄上?”
一个壮丁正待回答,大门旁领头的壮丁却轻咳一声,直直的盯着周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子臻公子。哈哈!子臻公子!只是,现在你似乎已经忘记了,你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公子了!周家的事,是你能打听的吗?”
周道脸上仍是一点波动没有。他拱着的手,没有放下,只是答道:“吾无意打听周家之事。吾只想问徐家公子之事。”
“怎么?你是想让徐家公子为你主持公道?还是有其他不轨意图?”那个壮丁笑了起来,不过,任何人都能看出这笑容有些不怀好意。
“什么都不是。”周道说,“我仅仅想知晓他是否在庄上。”
“第一,子臻公子,”那壮丁首领将这四个字咬得很重,似乎在提醒周道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他以前是子臻公子,现在什么都不是。“我不得不再次提醒你,你无权打听周家任何事。”
周道冷冷的问道:“第二呢?”
“第二嘛,你最好离周家远一点。这里是周家的地界。”
周道的脸,彻底黑了下来,不由攥紧拳头。深吸一口气后,道:“要是我不呢?”
“那,就怪不得我们动手了。王管事发话,任何无关之人,若是在周家恣意寻事,必须强制驱离,不得有误。”
说完,他开始慢慢的走下台阶。
其他的壮丁,也开始向周道走来。
周道松开了拳头,嘴角泛起一道冷酷的笑意。沉声道:“你们很好!周家,原来是这样的周家。也很好!”
“好不好,不是你说了算!”那壮丁头领已来到周道身前,一掌挥出。
周道反手一把抓住,用力一扭接着往下一压。壮丁首领没想到有这一出,整个身子就如同一只扭曲的虾,嘴里不由发出一声痛呼。
另外的壮丁正准备上前群殴,周道又是一声大喝:“要是想让他的手折断的话,你们尽管来!”
壮丁首领叫道:“不!站住!不要过来!你们不要过来!”
周道鄙夷的看着他:“记住:所谓好狗,只会听主人的话,而不是奴才的话!”
说完,顺手将那首领往前一送。那人一下跌倒在地。
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再抬起头时,却见周道已经走远了。
他想追上去,可想了想还是没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