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8:炼金术士辛吉德的改造手册
“够了。你没有家。你的家人全都得了和你一样的遗传疾病,主要病征是加速老化,伴随各系统的早衰。在过去的十三年里,你一直都不胜其烦地在祖安科学院里找人——不,是乞求别人帮你医治。”
他说的话像铁锤一样打在我头上,和刚才的水柱一样冰冷刺骨。
“结果呢,我给了你非凡的赠礼,你报答给我的却是狂妄和不理想的数据。”现在他生气了。“以你的估值,还剩五年的生命。你又撒谎了,不过这一次是在骗自己。现在你最多还剩三年,然后就会变成口涎四处流的废人。没人会来照顾你,就像你当初抛弃你的父亲和姐姐。”
我无话可说。他说的没错。我寻找解药的全部希望,就只剩下希望了。学院不会帮我的,那是全世界最聪明的头脑汇聚的地方,每个人都高高在上、遥不可及。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择手段或贪得无厌的计划,我只是他们眼里没有抢救价值的危重病例。可怜。无助。
我要死了。
“但你不用死。”
我的目光与他对接。我感到……厌恶?憎恨?愤怒?希望。他怎么敢说这种话。他怎么敢说。他怎么——
“我该怎么?”我呛咳着问出一个本不该问的问题。我恨自己。
他并没有用语言回答。他只是用目光示意了一下牢房里的那个驼背的怪物,破坏者。那个粗野的大块头正捂着自己流血的双手,前后晃来晃去,目光躲避着我们两个。或许他不会说话。他的体重至少是我的三倍,多出来的全都是肌肉,此外还要再加上他双臂的增强体。
我记得我们被一起绑在铁床上的时候。我们都同样被束缚住,同样无法自救,即便他拥有怪兽般的力量增强也是徒劳。那个“三三零”缠着绷带的人想让我栖息在破坏者身上,把他当做……支架?当做活体义肢?
这样的想法令我反胃,一阵干呕袭来,我继续向后爬行,远离破坏者。
“我很失望。”施虐者的语气听上去百无聊赖。“可能三年后的负面结果对你来说还是太遥远,思考者。我来增加一些动力吧——在你虚弱状态下,每当我进行负面刺激,你都有大概率出现多处骨折。不出四次刺激,你的行动能力就会降至最低,如果是面朝下跌倒,就会以非常慢的速度溺亡。”
他隔着窗户不怀好意地看着我。“根据此前的观察,我有理由相信这种死法是很痛苦的。”
咔哒
屋子太小了。我感觉喘不过气。我的心脏在用力敲打肋骨,就像破坏者猛凿观察窗。
我看向破坏者,短暂对上他的凝视,但他立刻避开了目光。那双眼睛空洞无神,但我看到了共同的恐惧,似乎还有一丝同情。这是我这么多年来首次感受到真正的人性关联。远比那个囚禁我们的人更有人性。
我没有对视他冷酷的双眼,我只是问了一句,“如果我动手会怎样?如果我……?”
咔哒
“只要体外寄生的融合过程建立完毕,我就将测试配对的性质,研究寄生体对宿主的行为改变能力及其程度,还有融合而成的超个体生物各个方面的复原能力。这场实验将宣告结束,这里的一切……”他在轻轻挥挥手,指了指这间闭室、水管与阀门、观察窗。“所有这一切都将报废。”
咔哒
我无意识地点了点头,似乎这是世上最正常的事,但我的心智渐渐意识到了真相。测试生物各个方面的复原能力。多么干净的说法啊,说白了就是用手术刀折磨至死。
这不是解药——这是我的死亡宣判。
半寸半寸地,我爬着站了起来,紧贴着冰冷的砖墙。我喘息着摇晃了片刻——我的脚踝已经毁了。随后我转身面向玻璃对面的敌人。
“我不。”
漫长的停顿。我能听到祖安的声音——水滴从管子里落下,远方轰鸣的水泵,还有永远不眠不休的机械噪音,低沉的响动令人感到安心。而在我听觉范围的最边缘,我似乎听到了第五声钟响。
我没有对囚禁我的人抱任何幻想。但我还是惊了一下,因为他又掏出了——
咔哒
“实验对象……不配合。”
咔哒
他把水管的阀门开到了最大。
疼痛。水柱向山一样压过来,把我冲到墙上、天棚上、地板上,毫无规律。我已经分不清方向了。只剩下噪音。只剩下黑暗。只剩下疼痛。
然后有了光。
一阵非常明亮的闪光,让我闭上眼以后依然看到一片金色。随后是一声令人心悸的爆炸。
然后什么都没了。
我恢复意识的时候脸贴着地板,被水冲刷过的冰冷石面。我抬头向上看去。
情况不一样了。水柱依然在从管道里喷出,但压力减小了。有光从天棚附近的一个破洞口洒了进来。逃出去的路?又有更多黄色的闪光照亮黑暗,紧接着是远处的爆炸声。
一声尖锐的哀嚎刺痛我的耳朵。我在恐惧中意识到,这是破坏者的声音——他正捂着自己的脸,鲜血从他的指缝之间淌出。他撞到墙上,转过身,跌进水中。
水。水面正在上涨。
忙乱之中,我试图爬向洞口,但我却动弹不得。我双腕上的尖牙剐蹭着水底的石面,摩擦的感觉让我牙根发酸,但即便我在地面上用力抠到手指发疼,也未能向前半步。
我扭过身,看看自己是不是被什么东西钩住了,结果大惊失色。
一块掉落的石板压在我后腰上——可能就是天棚上的逃生路径崩落的那一块。我用力踢,没有反应。我用力推,没有反应。我尝试了各种办法,扭动、尖叫、无力地拍打。渐渐地,石板滑落,掉到了一旁。而我环顾身边,上涨的水面被染红了。
我的双腿没知觉了。
“实验结束时间为五时过二,不对,过三分。”
我转过身,看到那个缠着绷带的人从窗口走开,消失不见。一下心跳过后,灯熄灭了。突如其来的爆炸、我的瘫痪、我的反抗——不知道是那个变量让他认为自己的实验前功尽弃了,只好用水冲干净。
他不得好死。
我架起上半身,背靠在碎石瓦砾上坐起来,现在我的血在昏暗的祖安路灯下映成了黑色,感觉我身体中心的热量正在被抽走,我正在里到外冻。已不下什么了。
啜泣。我听到破坏者的啜泣,他绝望地蹲在角落,像一块巨石,双臂上的软管泛着绿色的荧光。
我小声喊道。“嘿。”
他立刻扭过头来。通过他双臂植入体的微弱荧光,可以隐约看到他的双眼只剩下两个窟窿,正淌着黑水。他的表情充满痛苦和失落,而他正在狂乱地摆头,寻找声音的来源。
“破、破坏者?”我浑身颤抖。说话都变得很艰难。“嘿,对、对、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的真名——”
破坏者站了起来,踉跄着蹚过深水,他的炼金科技植入体投射出狂野的光影。他向我冲过来,我紧闭双眼,等待着碰撞。
我突然感觉有一只手,温热而且宽大,扣在我头顶。我睁开双眼,看到破坏者蹲在我面前,笨拙地轻拍我的脸和肩膀,似乎是在确认我是真实的。
透过天棚上的洞,远处传来一阵闪光,如同一道黄色的闪电,照亮了他。除去血渍和肿胀的伤,他看上去是那样纯真。那样孤独。
我要死了。
但破坏者不用死。
“破坏者?破、破坏者,你、你一定要听我说。”他抓起我的手,扭头把耳朵冲着我。“有一条、一条路可以出去。”我对他说,“天棚上有个洞。你想、想逃出去,对吧?”
他依然还握着我的手不肯放,用力点头,拽着我的身体前后摇晃。剧烈的痛感在我体内的寒冷中显得白热。我几乎甘之若饴。
“啊!好吧。好的。听、听我说!首先,你必须松开我的手——”
他显然是不愿意的,依然死死地捏着我的手指。
水面的高度现在开始拍打我胸前的棘刺。那些牙齿以微弱的力量咬合,渴望着找到宿主,似乎它们知道原本的目标就在附近。但我会先死的,轮不到它控制我。更别想控制破坏者。
我的血水已经染红了周围的一大片,我的时间不多了。我必须抓紧。(看暴爽小说,就上飞卢小说网!)
我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放在他手上。“你、你不会有事的,破、破坏者。我保证。只不过你要……要先出去打探一下。”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了。“你、你能帮我这个忙吧?然后我们就能一起逃、逃走。”
我在说谎,但这已足够让他松开手。
我轻轻推起他的手肘,引导他站起来。我忍着疼痛伸展手臂,轻轻把他推向那个被炸开的裂缝。
我的双手落回到冰冷的水中,他的体温可能是我感受到的最后的温暖了。
“听、听我的声音。我来、来指挥你!”水面已经没到我的脖子了,我止不住地颤抖,甚至无法稳住视线。“往前,再走几步。小心,别、别被绊倒,然后——”他的小腿踢到了崩落的墙壁,大叫了一声。“好的,你、你、你没事的。踩、踩上去。好。现在伸手摸墙、墙、墙。摸到了吗?好。很好。墙砖之间有缝隙。顺着缝隙爬上去。伸手,往上够,破坏者。没错——那里就是出口。”
我向后仰头,用力吸气,水面已经升到我的下巴。我大部分身体都没知觉了。
“爬上去,破、破坏者.....”我喘不上气。最后我伸长了脖子,急促地说,“保重——”
水面淹没了我的脸,虽然一切都已结束,但我还是憋着最后一口气。我的心跳声在耳畔轰鸣。我发现自己很喜欢听。我会想念这个声音的。
我的肺叶开始感到灼烧。就是这样了。我的心脏在咆哮。我麻木的双臂胡乱挥舞。我的双眼重新睁开,我的胸腔在徒劳地起伏,渴求着空气。我止不住呛咳,吐出了一小口气,吞下了一嘴苦涩的地沟水。
剩下的只有恐慌。
我的手碰到了什么东西,于是本能地想要把自己推开。上去。随便逃到哪里都行。可我被卡住了。我动不了。我喘不上气也动不了。突然我的全部视野都被破坏者的脸填满。不!别让他也死在这里!我拼命挣扎,但没有用。我的身体不行了。我不行了。我的视野变得狭窄、黑暗,填满了灰色。我看到破坏者转过身,我隐约地希望他能成功出去。
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又好像感觉非常对。我分辨不清。有体温,有动静。我感到自己被扶了起来。我的身体在抽搐,我的心跳在减弱,但我的视野突然锐利了一瞬间。透过地沟水,我看到了破坏者的后脑勺。我的前胸,不,是我前胸镶着的那些东西感受到了喂到嘴边的脊椎,向后屈曲,像一张打哈欠的巨口,准备咬合。一阵舒爽的疼痛。
不行。很好。不行!
……我不想死!
随着我胸口的棘刺插下去,我用手腕上的长牙扎进他脖子侧面。[]
咯吱。
我/们活了!
我们依然被淹在水面以下,但我们的肺泡里充满了空气(同时也没有空气)。我们的肢体强壮有力(同时也虚弱残破)。我们又看了(一直能。
我/们划着水,游向朦胧的光。我/们抬起手,推开一根挡路的铁条。我们的手出奇地大,而且位置比我们预计的更靠左,我们差点用力过猛。调整。我们已经熟练了。推力很大,铁条向后面飞速离开。我们向上踩水,朝着天棚上的洞游过去,拉近最后一段距离。我们翻身爬上了房顶。出来了。
空气。
我们咳出肺里的水,另一个肺深呼吸。
不对,不是我们的肺……是我的肺。我的心在狂跳。我的头脑在飞速旋转。
我借助强有力的双臂从屋子侧面爬下去。当我双脚着地,感觉地面更远了,也稍微变近了,我的重心偏向一侧。我的听觉变得前所未有地准确,还能分辨深度。
闻起来我们在祖安深处。我周围全都是漏水的货箱和蠕动着的潮湿垃圾,这是一座旧工厂的后院。头顶高处,一段距离开外,一段倒塌的塔楼颤巍巍地倚在沟壑一侧的岩壁上,次生爆炸依然在发出黄色的火花和轰隆的响声。
那里的爆炸给了我自由。创造了我。
一阵异响吓了我一跳,我身后的牢房墙壁剥落了一块碎石,我想起来刚刚自己与死亡的距离0.4差点死在他的手里。
这地方不能待(恐惧!)。
我还没反应过来,但双腿已经跑起来了。
快乐至极。整个世界向我身后飞奔,我的双腿强壮又灵活,难以置信。我就像一道闪电,低头钻进一条小巷。我前方的道路被一扇门挡住,但我已提前找到上方伸出来的管道,可以借助一条悬挂着的副手悠荡攀爬过去。
我曾经的两个自己都不可能做到,但我可以。对我来说太轻松了。
我轻盈地着陆,几乎没有减速。着陆的冲击带来了痛觉——我的一根脊梁断了,但感觉很遥远,已经算不上是什么严重的伤。现在,我的优势力量相互补充,我的弱点已经被认清、被填平。我从未感到如此自信——比以往的我更加强大,更加完整。我对自己不再感到局促。
我向前大步慢跑,离开了小巷,冲进了光荣进化教堂门前正在离场的人群。这群人杂七杂八地装配了机械足、呼吸面罩、额外的机械臂,还有其他更奇怪的增强体。
但这些执迷于增强体的教众全都停在原地,瞪着我。
“他后背上有东西。”一个安装了机械眼的人说。
“这是什么东西?”一个装着背入式义体肺的女人问道。
“它在吃他!”第三个声音从人群后面喊叫道。
人们的表情从惊讶变为嫌恶。我向后退,但发现自己被包围了。
有人推搡我的后背。我想让他们停下。
“求——移我——安点。”
“——你们。离——远——”
从两张嘴里说出的字重叠在一起。我还从未听过我自己的新声音,听上去既熟悉又陌生。进化教众似乎听不懂。一块石头掠过我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