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侯方域的故事――家教

　　莫道桑榆晚，微霞尚满天，老同志们退休后的生活非常丰富，有的发挥余热接受返聘继续工作，有的打牌打麻将下象棋，有的组成联防队维持小区治安，有的跳广场舞然后制造噪音、抢篮球场、误了给老伴做饭等各种讨人嫌，而侯主任则选择了一项最出力不讨好的差事：看护和教育孙子。看孙子的不好干，操心，劳力，费神，赔钱，还容易破坏爷孙感情，更容易因为教育态度严厉而得罪儿媳妇被骂为老不死的。

　　还好侯爷爷教育孙子很有一套，为了让孙子尽快上道，他创新教育方式，言传身教现身说法。某天，他把侯方域叫回屋里，从一个老箱子里翻出一个泛黄的户口薄，一脸严肃指着户口薄上“成分”后头的两个字问道：“告诉爷爷，这两个字念什么？”

　　“戍卒”，侯方域一脸自豪大声念了出来，显摆自己认识这几个字，却不知道戍卒的含义是什么。

　　戍卒，即因触犯法律而被贬至边远山区开荒和站岗的军卒，也就是被发配充军之人――旧社会时一个非常让人瞧不起的群体。

　　在等级森严的旧社会，职业既是社会分工，也有尊卑高下，其排顺序为：士农工商。排在第一的“士”不是士兵或战士，更不是工人阶级或工农联盟，而是读过书、从事教育和管理岗位者，这些人均称为“士”，像暴发户、官二代如果没文化，再有钱有势也不能称士。农民排第二，工人排第三，排在最末的是商人，这里稍放开讲一下商人。

　　前面讲过，商人被人瞧不起的源头是儒家文化，读书人往往视其为不稼不穑而取禾三百的投机者，这种思想在唐朝以后发展到了极致，“嫁得瞿塘贾，朝朝误妾期”“商人重利轻离别”，每提商人必提怨妇，将高人描写为扔下青春靓丽多情的老婆去追求金钱的浊物；也有将商人与贪官相并列，“贪残官吏虔诚谒，毒害商人沥胆过”，可见古代读书对商人的成见之深。

　　商人如此不堪排在了最末，军卒在古代排在第几？不好意思，以上四类无论高低均属正经职业，而军卒入不了以上四大类人，与仆人、奴婢、艺人、送葬等职业并列，因不入流而无法被提及和排名。

　　这与古代的社会环境关系很大。天下大势分分合合，睦邻友好只是短暂平衡，太平大同停留在纸面，大小战争此起彼伏。由于大家使用的都是物理技术含量较低的冷兵器，大多数时侯战争只需要比谁的人多，评定胜负的标准是生死，谁死的少或者谁剩下的多算谁赢。因此从军卒的命运很悲惨，被调笑为“死了还没埋”，与“埋了还没死”的黑窑矿工并列为两大危险行业。鲍照《苦哉远人征》用短短数十个字中概括了军人的一生：“久行迷汉历，连年征鬼方。李陵死别处，杳杳玄冥乡。去日始束发，今来发成霜。虚名乃闲事，生见父母乡。”将军可以有马革裹尸了却君王天下事的宏大理想，当兵卒几乎不敢奢求赢得生前身后名，能活着回到故乡便是最大的心愿。

　　由于兵卒的命运太过悲惨，古代大多数主动投军的都是好勇斗狠、作奸犯科等走投无路的凶人，像投笔从戎的班超、闻鸡起舞的刘琨与祖逖这种日子过的下去、但仍愿投军绝对凤毛麟角。为了保证兵源，朝庭放松了对兵卒学历、户口、身高、颜值等的要求，甚至连基本政审都没有，捡到篮子里就是菜，一方面严格推行兵役制进行强征――大泽乡的陈胜吴广、孟姜女的丈夫万喜良、替父从军的花木兰、《石壕吏》中的老太太都是其中的受害者或佼佼者，一方面将一些犯了重罪、但不致死的罪犯及家属安排戍边，这便是“戍卒”的来源。

　　“戍卒”们工作条件恶劣，待遇极低，且因为是将功赎罪，工作再优秀也不会有什么前途，如碰上战争时期更是生死难料，有了今天没明天，于是大家都不自觉放松了对自己的要求，放松了对三观的改造深化，今朝有酒今朝醉，有时甚至还仗着人多势众年轻力壮，出现一些欺男霸女打家劫舍之类的违法犯罪短期行为。老百姓对其比较痛恨又惹不起，只好在背地里赠送他们“兵痞”、“丘八”等荣誉称号。

　　可以想象，对已摇身变为文人和干部的世家来讲，“戍卒”的出身绝对是耻辱，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许多像侯爷爷一样地位的人会刻意回避不光彩的出身，教育孩子尽快学会普通话、学会社交礼仪、学会鄙视和他们一样曾经光彩不身份的人，时时刻刻彰显土生土长城市人的身份。侯爷爷的儿子――侯方域的父亲是户部部长，是全国最大的户口管理人员，有足够的权力和能力神不知鬼不觉改掉自己的户口本。但侯爷爷没有这么做，也没有让儿子这么做，他有涵养且心态平和，既没有否认戍卒身份假装血统高贵，也没有显摆戍卒身份凸现亲民接地气，而只是简简单单认为这是一个事实，没什么好坏荣辱，如人类平淡地接受祖先是猴子一样没有任何的喜怒爱憎。

　　不过这并不代表他内心真的完全不在乎这个事。他准备了一套户口本复印件当作反而教材，压在枕头底下，很有卧薪尝胆的意思。每当侯方域不好好学习时，侯爷爷就一脸严肃，像掏出一把带血的长刀一样掏出户口本，语重心长地吓唬：“孩子呀，别嫌爷爷唠叨，再次郑重提醒，不要以为你的太爷爷、你的堂太爷爷、你的爷爷、你的堂爷爷、你的大爷、你爹和你的叔叔当了大官就有高人一等的感觉，你一定要明白自己是什么变的。在不久的以前，咱们的祖上是戍卒，家里远远没有现在的风光体面，若不是祖坟上冒起了滚滚青烟，若不是一代一代人的不懈努力，咱们一大家还在不毛之地喝风吃土呢。你们一定要清楚，咱们的祖上是戍卒，戍卒！你们要是不好好学习，很快会被打回原形，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哪里来的回到哪里”。

　　每回说到这里，侯爷爷总会情绪激动，拿食指狠狠戳着户口薄上“戍卒”这两个字，这个地方都差点被侯爷爷戳烂了。接着侯爷爷总会描述出一副边荒场景：万家墨面，菜蒿满地，哀鸿遍野，白骨累累……。

　　年幼的侯方域不知道“戍卒”二字的含义，但是看到平时慈祥爷爷的瞪大着眼睛，一脸严肃悲痛甚至是狰狞，不禁有些害怕，再回头看看泛黄的户口本，感觉“戍卒”比“大脑斧”、“大妖怪”更可怕，想着将来可能在荒郊野狼群围着自己打转，想到秃鹫可能会啄食自己粉嫩的肉肉，不由打哆嗦，生起毛骨悚然的感觉，乖乖去背三字经百家姓弟子规四书五经。

　　良好教育加上超高智商，侯方域从小便表现出学霸天赋，大量难点一点就通，大量知识一学就会，小小年纪便把该学的、不该学的书籍全学了一遍。

　　盛名之下无虚士。十五岁时，候方域参加了河南省政府组织的秀才考试，并取得了商丘第一名的优异成绩。不要小看这个商丘第一，当时的商丘不是现在的商丘县，而是归德府，商丘第一实际上是全地区第一。

　　同年，侯方域组织成立了河南商丘地方文联，并成为文联秘书长。

　　侯方域的才华很快得到了周边的认可，与其有接触的许多教师、学者、官员、名人评价其“惊为天人，才大不可囿”、“好言天下大计，下笔千言立就”、“天才艳发，不可一世”，其中许多评价惊世骇俗，其中固然有其父是大官的成份，更多的还是侯方域确实有两把刷子。

　　面对周围爱如潮水，面对好评纷至沓来，侯方域基本无感，非常淡定，该吃吃该睡睡，每有长辈询问成绩、朋友家长取经、同学交流心得时，他总会非常不走心地回答：“这一切都是长辈的关怀、老师的教育、同学的帮助和家人支持的结果！”总之优异的成绩与他自己的天赋和努力没任何关系。

　　与侯方域的淡定从容相比，侯父母则是惊喜无限。当孩子表现优秀时父母会比孩子更高兴，这是人之常情，父母从孩子的优秀中得到的喜悦感是其它任何喜悦感无法替代的，这时的父母总会被孩子的优秀冲昏头脑，变的盲目，得瑟着将孩子的优秀无限放大，分析背后的原因，最终归结为自己良好的基因和成功的教育，然后情不自禁时时偷着乐。这点不限于国人，连美国老大哥也将此编成了段子：父母见孩子喜欢唱歌时会认为孩子长大了能当音乐家，看见孩子小财迷时会认为孩子大了能当银行家，听见孩子满嘴跑火车则认为孩子长大了能当总统。

　　侯父未能免俗，总想告诉世界我的心情是多么豪迈，总想告诉未来我的儿子多么值得显摆：你说这孩子聪明吧他偏还刻苦，成绩好也罢了却又谦虚，若说人品好性格还好是教育的结果，长的帅总与教育没关系吧！这孩子真是的，最大的缺点是完美，这让别人家的孩子怎么过呀！侯父对侯方域的成绩乐的合不拢嘴，总是一副“有子如此，夫复何求”的感觉，引来了邻居和同事们无数的羡慕妒嫉恨。

　　侯方域刚取得商丘第一时也高兴了一会儿，不过很快高兴劲便过去了，觉得自己一个国家级人才得到个地方性奖励实在是意料之中，果熟蒂落，水到渠成，实在没什么好高兴的，他的理想是远方，视界是天下，在他的眼里“商丘俺第一”无非是“俺村俺最帅”，没有嚣张的资本，真要敢得瑟会被高人嘲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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