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代，也有很多有骨气的士人，以身赴国。只是因为世家传承数百年，世家利益早已成为大多数士人思考的头等大事。向陆康申屠慧这种，早已不多。

　　可这乱世将至，诸侯纷起。以陆康申屠慧之能，能保天下太平？能保一地平安？周道是持否定态度的。届时，不要说陆康甚或陆家，便是杨家袁家和周家，亦不过依附于诸侯，或为谋臣出谋划策，或为地方酷吏四处征集粮草，行互相攻伐之事而已。

　　诸侯并起，连连征战，真到那时，困守一城，真是为天子尽忠为天下尽忠？恐怕真不见得。乱世刀兵，最终受害者，绝大多数还是普通老百姓。若不能保全一郡百姓而妄起刀兵，不仅是自身和家族不能保全，更是连一郡百姓也同受其害。

　　三国之世，多有屠城之事发生。数万数十万百姓性命，在诸侯的屠刀下，如同草芥。这其中自然有诸侯泄愤甚至立威而故意为之。若到时候攻打庐江的不是孙策而是曹操，几年时间耗费大量兵力物力才打下来，曹操会不会实施屠城？这很难说！

　　然则，坚守的意义何在？这不是外族入侵，这只是兄弟纷争！

　　他想要的，只是尽量保全大汉的一些力量。他的眼光，早就不在大汉境内。

　　庐江，天下要冲，四战之地，纵使能保一时，又岂能保一世？若有人提豫州徐州数万甚至数十万精兵前来，谁能保住庐江？保一时不难，随又能保长久？攻城之事，非全力施为不可，损兵折将，损耗巨大，旷日持久，这些，都会让人怒从心起。杀意催动之下，谁又保证不会屠城泄愤？

　　为臣者，若只知以死明志，而不思改变时局，救民于水火，则死则死也，毫无意义。为自己一人忠义之名而妄兴刀兵，更是置百姓于水火。

　　真正的忠义仁，是为天下百姓计！若不为百姓计，一心为求自己所谓的忠义，这并非真正的忠义，而是自私！

　　申屠慧沉吟了一阵，才道，“子瑧，我知你颇有谋略，难道，你就不想保境安民么？”

　　周道摇摇头：“保境安民，前提是能保，能安啊。若不能长久保证庐江之人安全，终归不过是将他们推入火坑啊。我等财力有限，更不知兵。中原世家，无一不是财力广大、或者兵法娴熟之辈，胜过我等不知凡几！战火一起，庐江势必一败涂地！我实不忍见遍地白骨啊。大乱之势，岂是我等能逆转的？”

　　想到那些历史上灿若星辰的名字：曹操刘备袁绍关羽张飞赵云诸葛亮夏侯惇夏侯渊张辽郭嘉荀彧贾诩司马懿……周道如坠冰窟。自己何德何能，敢与这些人一争高下？

　　陆康申屠慧默然。这话，确实是实情。他们都是文士，对于军事几乎是一窍不通。如若强出头，不过好心办坏事而已。但是，若举城而降，不过为诸侯降臣而已。不为天子国臣，而为诸侯家臣，这并非纯良士子所愿。

　　申屠慧问道：“吾等如之奈何？”

　　周道有些意外的看了申屠慧一眼，心道，难道你还不知道我的意图么？难道我前次和你所言都是白搭？只是，转念一想，申屠慧绝非如此愚蠢。难道是……因为老师？却见申屠慧的眼珠一转，看向陆康，周道旋即明白了申屠慧的意思。

　　想了想，说道：“庐江要避免这场大灾祸，唯有修缮城墙，扩编军伍，积累粮草，勤练士卒！”

　　这话，连申屠慧也不解了，问道：“如你刚才所言，做这些何意义？”

　　周道解释说，太平道众，本身是一群乌合之众，除了抢劫烧杀，并不会治理地方。让那些人进入庐江，必将为当地带来巨大的祸害。这些准备，只是防止太平道众的劫掠而已。

　　提到庐江战火，周道的眼神中透着哀伤。他想到了母亲和珍儿。庐江之战，史上可是有详细记载。当初孙策起兵，庐江成为孙策的一大战略目标，强行攻打数年。整个庐江，可以说是尸横遍野，白骨累累，民不聊生！

　　并且，在整个三国时期，庐江成为东吴北方防线的重要支撑点，作为东吴与魏国对峙的最前线，兵火从未断绝。而近在咫尺的舒城，又岂能幸免？到时候，母亲与珍儿，能不能在战乱中保全性命都难说。要不然，为何历史上的周道，仅仅就那么一句话的记载？

　　要保全庐江，凭陆康的能力，或者说，凭借庐江郡的实力，完全是天方夜谭。而根据历史，陆康在孙策征讨过程中即因劳累病故。即便如此，也未能改变结局。

　　这个老师，如果真的死于乱世之中，不仅可惜，更多的是不值。为这个即将倾覆的汉家天下，为这些为祸天下的诸侯，为这些只守着自己利益的世家大族而死，是真的太不值了！

　　陆康发愁：“我庐江郡兵不过三千，皆久疏战阵，加之兵器战具缺口极大，如何能当？”这些准备，可是要花费很多钱粮的。凭庐江自身的财力，根本是不可能的。

　　这一套下来，怕是整个庐江都要沸腾起来。毕竟，目前官府所存钱粮都不多，要真正保障庐江的安全，必须动用庐江各个世家及商贾的力量。而这还不是最严重的问题。最大的问题在于，扩编军伍训练士卒打造兵器，稍有不慎，便会落下“图谋不轨”之名。

　　图谋不轨，这可是重罪！

　　但是，这一切，在现在的形势下根本不可能得到朝廷的允许。即便朝中有人看穿时局，这一来一往的请示批复，时间也来不及了。现在的局面，陆康和周道已经探讨过无数次，对于黄巾众即将造反的推论，陆康基本完全接受了。

　　这才是让陆康担心的。

　　但是，如何说服这些本地豪族出钱出力？说天下大乱？恐怕这话才出口便会被人耻笑，何人会相信？更不要说让他们拿出真金白银了。朝廷？更不可能了。

　　“老师……”周道见陆康如此神情，只能将自己最后的底牌亮出来了，“学生还有一计，可促此事顺利展开。”

　　陆康赶忙问道：“子瑧还有何良策？”

　　周道沉吟一下，才缓声道：“老师可放出话来，谁家出力最多，老师届时会根据各家出力多寡计算功劳，向朝廷举荐出任庐江本地一些重要职位。包括……郡守在内。”

　　申屠慧这才明白过来，仔细想想，似乎这是当前唯一的办法了吧？他有些无奈的看着陆康，道：“使君，子臻公子所言，似为上策。只是……不知使君可是舍得？”

　　“有何不可？”陆康慨然道，“治民之术，我不谦让。可这治戎之策，我是全无涉猎。与其让这大好庐江毁于我手，让数十万百姓葬身战火，不如让能者当之！”

　　只是，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又颓然坐下：“只是不知，那些人真能履行职责？可千万别祸害这数十万庐江百姓。”

　　周道却笑道：“这一点我倒是不担心。你想啊，这些人的家业都在庐江，他们不努力自保，岂不是连自己和家族也一起葬送？为了自己的家族利益，他们也绝不会祸害庐江。”

　　陆康脸色好了一些。沉吟了一会儿，正色道：“我即刻发布公告，募集钱粮，招募兵士，选任将领，打造兵器，训练精卒，修缮城墙，以对将来之乱！”

　　陆康定下了决心。他眼光不由看向窗外，一片漆黑之中，有点点星光闪烁。

　　周道也扭头看着夜空，心绪有些不宁。

　　历史的潮流，真的不能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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