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一点一点过去,徐浩和徐瀚兄弟俩心中的焦虑,却在一点一点上升。
徐家的精铁,已经上涨到十二串钱一担。即便这样的价格,还是供不应求。在铺子外等着取货的人,也是一天天增加。
但这并不是他俩焦虑的原因。相反,徐浩在自家铺子斜对面,又开设了一家客栈,赚起了这些商人的钱。
徐家不差钱,客栈自然也不会寒酸。奢华程度虽然算不得庐江最好的,却也差不了多少。毕竟,这些客人也不会太差钱。并不像历史上的其他朝代那样,在这个时代,盐铁的管制是放开的。从事精铁贩运、锻造加工的人并不在少数。徐家这个客栈,每日也是人来人往。
因此,位于客栈一层的酒肆,无论是酒水还是菜肴,也自然不会差。这里逐渐成为庐江一些商家甚至世家子弟聚会的场所。酒肆的客人,非富即贵,成天络绎不绝。
这段时间,却是有几人时常前来。
一间雅室内,这几人看着街道上歪歪扭扭排队取货的客商,沉默不语。
“说话啊。”首位的韩易,阴沉着脸,不耐烦的说,“都哑巴了?”
张丰收回目光,看向韩易,轻声道:“现在的问题是,那徐家小子成了使君弟子。”
蒋逑点点头:“是啊。若是别人也就罢了。可使君……大家都清楚,他眼里是揉不进沙子的。更何况是他弟子所在家族?”
韩易鼻子里哼了一声:“家族?什么家族?”
这一哼,让张丰蒋逑盛怀都低下了头。是啊,在真正的世家眼里,他们这些人,包括徐家,算得上家族么?
盛怀苍白的脸上生出些许红晕。轻咳一声,讪笑道:“那徐家虽不入公子之眼,但……毕竟数十载积累,钱财无数,便是护卫……”
徐家的矿山有一支护卫队。这支护卫队,自然也包括了徐家商路、各处宅院和商铺的护卫。毕竟是开矿的,那装备自然精良。比起官军,虽然没有甲胄和劲弩等管制兵器,战斗力却并不差。在庐江,那可是头一等的存在。这也是徐家在庐江安然立足的一个重要因素。
谁也不想和一头老虎拼命的不是?
韩易再次哼了一声:“护卫怎么了?难道还能对抗官军?”
这不又回来了么?官军为什么要对付徐家这些护卫?那徐家幼子,现在贵为太守门生,且那徐家又没什么逾矩之事,官军又能拿徐家怎样?
张丰蒋逑都低头不语。
盛怀眯着眼,看着那些商人,轻轻摇了两下折扇,猛然,眼睛一亮:“韩公子,你说,这些人里面,有没有山越人?”
韩易还没说话,张丰倒是抢先道:“开玩笑呢!这些人进出城都有路引的。那上面可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从哪里来,到那里去。山越人能得到路引?”
“便是得到路引,和这事有什么关系?”蒋逑也问道。
韩易盯着盛怀好一阵,嘴角逐渐咧开来:“嗯……我觉得吧,这里的人应该没有,可不保证徐家私底下没有和山越人交易。”
张丰怯怯的看了一眼韩易:“韩公子,他们……他们敢么?”
韩易问盛怀:“你说,他们敢不敢?”
盛怀摇了摇折扇,微笑道:“我觉得,他们敢。”
蒋逑看了看韩易,又看了看盛怀。紧皱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我也觉得,他们敢。”
韩易双手一拍,笑道:“这不结了?”
这日晌午刚过,郡守府一个亭子内。周道与申屠慧正谈笑风生。
功曹大步而入,向申屠慧拱手道:“申屠先生,使君请你去大堂。”
“什么事?”申屠慧随口问道。这个时候去大堂,肯定是有大事。
“听说,张家抓住了一名山越商贩,那商贩供述,徐家与那山越人私下交易精铁。具体是怎么回事我亦不知。”
申屠慧眉头一皱,看向周道。
周道猛然站起身来。他很清楚,徐家断不会私下与人交易。毕竟,现在市面上徐家精铁可以说是奇缺无比,还用得着私下交易?况且,徐家经营庐江数十年,若非一直小心翼翼,岂不是早就被有心之人灭族了?
周道很快明白,这是有的人眼睛红了。
申屠慧征询道:“子臻公子?”他知道周道与徐家关系匪浅。虽然其中很多细节他不了解。
周道摇摇头,道:“容我想想。”说完,一手抚在胸前一手托着下巴,踱起步来。
申屠慧看周道如此,沉吟道:“此事,定有蹊跷。张家何故闲着无事抓一名商贩?这商贩还偏偏是山越人?这山越人又偏偏和徐家私下交易?”
周道点头道:“确如先生所言。不过……这其中还有很多关窍,还得仔细询问一番才行。走吧,去听听怎么回事。”
三人来到大堂后,周道自己躲在屏风内。申屠慧和功曹转出去,坐在陆康下首。
陆康一拍惊堂木:“张家何人?提告何事?”
堂下低眉垂首站了好几人。其中一人,头戴方巾,身着武服,越众而出,道:“使君在上。,,某乃本城布商张家随行护卫,蒙张家恩德,忝为首领。昨日深夜,某与数人护送一批货物到居巢后回转庐江,途中见一行人鬼鬼祟祟,心中生疑,便上前询问。而其人支支吾吾,言语之间,颇多乖诘之处。想吾张家上下,无不是本城一等一守法之人,岂能……”
“说经过!”申屠慧早就有些忍不住了,喝了一声。
“呃……”那人顿了顿,继续道,“经过一番查探,方知此人乃山越商贩,前来庐江私下与购买徐家精铁。故此……某不得不将此人押解前来,请使君发落!”
“贼人何在?”陆康也觉得很是怪异,只是表面面上不动声色。
又见一人,双手紧缚在身后,上前一步,低首道:“禀使君,吾……只是其中转运之人,并非山越人。”
开玩笑,谁敢自承山越人?那岂不是掉脑袋的事么?别处不好说,在陆使君这里,想让他网开一面,恐怕只有皇帝圣旨才管用。
他自供道,他只是受命于丹阳某个神秘人,前来与徐家交接。至于那人与徐家之间的约定,他并不知晓。因为,来往行程,车架都是密封的。
申屠慧皱眉问道:“因何得知那神秘人乃山越人?”
江东丹阳郡内,有石城当涂两县,两县之间有数座山峰将这两个县分割开来。这些山里面,便有一支山越人盘踞着。据那商贩交代说,他家便在当涂,本是一个粮商,自然持有官家路引。突有一日,一家大小被人劫持到山上。山上贼人以家人性命要挟,无奈之下,只得答应那些人条件,帮他们居中转运精铁。没想到,出门未看黄历,第一次却栽到了张家手里。
从那商贩供述中,陆康并未发现其中矛盾之处。只得看向申屠慧。申屠慧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申屠慧自然并不相信这商贩之言,可没有发现其中任何破绽。只是觉得,这件事太多凑巧之处,未免让人疑窦丛生。
想了想,问张家那武师道:“你不知这城池关门时间么?怎会深夜还未入城?”
那人道:“吾自然知道这闭城时间。前日运送一批货物到达居巢,那边收货迟缓了些。就此耽搁了一些时间。因此,回程便晚了半日。”
“哦?你在哪里截住他们的?”申屠慧问。
那武师答道:“东南十五里处。”
申屠慧想了想,又问那商贩道:“你们此番运送铁锭几何?准备由哪里过江?”
那商贩说:“铁锭共八十三担,准备在无为过江。”
“既去无为,缘何不走水道?”申屠慧眼前一亮。
八十多担铁锭,便是大车,亦须十多辆。若是走水路,一只船便可。且勿须在无为中转。这人却走旱路,再由无为转船。明显不合常理。而那些张家护卫,轻车简从,从居巢返回庐江,走旱路却是没有问题。毕竟,旱路要快得多。
商贩闻言一愣。支吾了半天,却不知怎么作答。垂下的双目,偷偷向张家武师瞧去。
“怎么不说话?”陆康此时也看出了端倪,沉声问道。
商贩听到陆康这带着威压的声音,心中一慌,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禀……禀使君大人,我……我……”
“你什么?”陆康提高了声音。
商贩战战兢兢回道:“我……我只是……受命于人……他让我怎么走就……就怎么走。”
申屠慧差点气结。这话,不能说没有道理。谁说雇他的那些山越人不会有明确的路线要求呢?
申屠慧有些不甘心,又审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审出什么名堂来。
到最后,还是没有任何收获。无奈之下,陆康只能暂时将这山越商贩关押,延期再审。并告知那张家武师,近几日不得出城,随时准备上堂作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