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吉不言语，只是看着牢牢绑在柱子上的周道。

　　王氏身旁的少年，脸上升起一丝同情。他征询的看了一眼身边的母亲，母亲轻轻的摇摇头。

　　少年忍不住发声道：“要不，就原谅大哥这一次？”

　　“大哥？你把人家当大哥，可人家未必将你当成弟弟！”王氏一脸愤恨，“祖宗家业啊！说卖就卖了！他是否认为，祖宗家业是就他的？他是不是认为，败光之后，你会无尽满足他的要求？”

　　少年一脸尴尬，说不出话。

　　王氏一脸肃然，冷得像是一块冰，恨声道：“王吉，传令下去，收回分拨给这个小畜生的全部田产，并逐出周家！如无主家之令，不得进入周家家门！”

　　少年站起身，躬身道：“母亲，要不……等父亲回来后再发落？”

　　“不必了！”中年美妇起身，丢下一句话，“今后，我不要再看见他！”说完，转身走入内室。

　　“这……”少年愣了一下，等母亲人影消失在门后，才转身对周道说，“大哥……要不……”

　　周道本来发红的双眼逐渐冷冽，泛红的脸颊渐渐恢复平静。他知道，所谓命运，便是如此。

　　只是，他扭头看向一旁战战兢兢的一个形容有些枯槁的妇人，心里陡然升起一种悲伤的情绪。

　　妇人眼里的哀切和无助，浓得像这夜深的天空，沉重而绵密。

　　她完全没想到事情会走到这一步。

　　她颤颤巍巍的上前，对王吉躬身道：“王管家，现在……如果我们赎回那些地，大娘那边……”

　　王吉冷笑道：“晚了！而且，大娘发话了，你和楼珍，也必须返回主家。未经允许，不得踏出周家半步！”

　　秦氏并未完全死心，一把拉住王吉的衣袖：“王管家，你能不能代我向大娘求求情，饶恕子瑧这一次？”

　　王吉一把抽回衣袖，鼻子里哼了一声，并未回答。

　　看着母亲低声下气的向王吉求情，周道心中一阵刺痛。母亲佝偻的身影，在夜色中，在下人们手中火把摇曳的火光映照下，是那么的单薄和瘦弱。

　　“娘！”周道终于忍不住了，“不用求他！”

　　“求我也没用。”王吉冷哼道。

　　秦氏看向周道身上那一道道血痕，不由怆然道：“子瑧啊……你这个时候还在胡说什么啊？”

　　周道努力挤出一丝笑意：“娘！不用怕。他们不想让我留在这个家里，我走就是。你不用自折身份。”

　　秦氏双泪直流。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她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的脾气。也知道主母王氏的脾气。

　　她只能无奈的流泪。说到底，她，只是周家的一个婢女。

　　王吉一挥手，几个下人围拢过来，七手八脚的解除了周道身上的绳子。

　　绳子勒过后的地方火辣辣的，周道竭力撑住身子，一步一步的走到秦氏面前。

　　秦氏颤抖着伸出双手捧起儿子那苍白的脸，嘴里忍不住发出呜咽。

　　跟在秦氏身侧的珍儿也泫目，却只是眼泪巴巴的看着周道。

　　周道惨然一笑：“娘！放心，我不会有事的。倒是你……”

　　秦氏嘴里依旧只有压抑到极致的抽泣声。

　　珍儿也慢步上前，眼含泪水，却不知道说什么。她的身份更加不堪，一个庶子的侍女，只是一个普通的仆妇。她没有说话的份儿。

　　从此一别，恐怕她和这个她一直在身边服侍的庶公子再无交集。她不知道自己会成为谁的小妾，甚至，可能会被转卖给其他的人家。而周道，却是衣食无定，漂泊如萍。最终生死何处，亦不可知。

　　但是，她却不能改变分毫。主母令下，任谁也不能改变分毫。

　　秦氏轻轻的为周道理了理衣襟，顾不上脸颊的泪水滚滚滴落，一双眼死死的打量着儿子的脸。

　　生离死别。是啊，今后，不知何时才能见上一面！

　　只要王吉在，周道很难进得周家去看望自己的母亲。而母亲也不可能擅自走出家门。儿子十四岁的年纪，能够保全自己么？

　　秦氏哀伤的轻轻摇摇头，她很难相信这一切。

　　王吉早已不耐烦了：“你们还在磨蹭什么？周道，你可以走了。”

　　母亲悲痛欲绝的脸和珍儿哀愁惶恐的脸，让周道整个人都抽搐起来。他不得不使劲咬紧牙齿，握紧双拳，不让自己表现得太过软弱。

　　好不容易，周道才让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他只能离开，且必须尽快离开。再耽搁下去，母亲说不定会收到王吉等人的责罚。那是他极度不愿看到的。

　　伸出手，轻轻的握了握母亲那双枯槁的手，缓缓放下，强装出一个笑脸，重复道：“娘，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要不了多久，我会来找你们的。”

　　这句话，周道也清楚，不过是纯粹的安慰。他自己也不知道，过了今晚，他虽然脱离了这个他十分厌憎的家，却也只是更加的身不由已。

　　秦氏无法可想，心中许多话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只得点点头。在王吉不耐烦的目光中，缓缓转过身子，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周道，才一步一顿的离开。

　　周道朝她挥挥手，笑了一下。见母亲背过身，才向珍儿道，“珍儿，麻烦你了，今后替我多多照顾一些。”

　　珍儿点点头，然后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了几个头，站起后，摇摇晃晃的追上秦氏，不敢再回头看周道一眼。

　　一动不动的等到母亲的身影消失，周道才转过身，朝门外走去。每一步都会扯动鞭伤带来剧烈的疼痛，让他原本圆乎乎的脸，也狰狞起来。可他还是强忍着不让自己身子颤抖一下。直挺挺的，在众人复杂的眼神注视下，走出了周家大门。

　　背后，一声“哐啷”的关门声将他和周家彻底隔绝。

　　周道再也坚持不住了，身子一软，跌坐在地。

　　“王吉……王氏……周家……”他喃喃道。

　　不知过了多久，身上的疼痛没有那么强烈了，他才擦干脸上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站起身。

　　此时，脸上已经没有了悲戚。

　　更没有喜悦，没有希望。

　　他不知该去哪里，也不知该怎么办。

　　现在的他，身无分文，便是卖地后得到的那些钱，也被全部搜了去了。

　　四下都是黑漆漆的一片。人们早早的熄了灯休息下了。天上被厚厚的黑云遮住了，更是不见一点亮光。

　　摇摇晃晃的身子，任雨水冲刷着。脚下的路，湿滑无比，他不知道摔了多少次。每一次，都似乎要耗尽力气才能爬起来。

　　原本残留在身上的力气，在一点一点的流失。终于，再一次狠狠的摔倒在地后，努力挣扎了许久，也没能站起身来。他只好斜躺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歇了一会儿，身上的力气似乎更加微弱。

　　他有些慌了，必须找到一处避雨的地方才行。只得提起最后一丝力气，手脚并用，在湿地上向前爬行。

　　然而，只是一会儿，他的胸膛内就如同火烧一般，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他歪下脑袋，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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