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保温杯怎就不能代工了？我知道大家都很疑惑。”

　　杨威先是喝了一口水，目光扫视了一圈会议桌周围坐着的一圈领导干部，把众人目光收在眼底，停顿了一下，才继续开口，“我想请问一下诸位，我们自己费尽千辛万苦开发的产品，掌握着技术，却把市场交给别人，合适吗？”

　　“杨总，咱们这可不是市场交给别人。是在先期没有知名度的情况下，尽快获得市场。”

　　梁勇第一个提出了反对意见。

　　昨晚上在请吃饭，本来想要私下跟杨威沟通，甚至邀请了梁昊等人帮着做说客。

　　奈何，杨威根本就不谈这事情。

　　今天只能当众站在杨威的对立面了。

　　梁勇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反正这么大的订单，利润也足够高，他是不愿意放弃的。

　　倒不是说他在里面拿到了多少销售提成，到目前，梁勇的工资也才一百多块钱而已，红星所的销售，并不会以销售业绩给业务员提成。

　　这也是所有国营单位的基本操作。

　　唯独不同的则是红星所的销售在年底的时候，拿到的奖金会高一些。

　　所以，梁勇反对，并不是因为钱的问题。

　　“尽快获得市场没错。目前看来，这确实一笔非常划算的贸易。梁勇同志，诸位领导，我想问问，在如此高额的利润下，5023厂的设计部门，还会开发新的产品吗？”

　　“怎么就不会了？”

　　陈志强也皱起了眉头。

　　“不会！最多是根据史丹利的要求做一些改进。至于技术什么的，不会去升级，不会去更新。只要对方还在下单，就不会有生存压力……这种状况，跟之前计划经济时代有什么不同呢？”

　　“没有什么相同吧？”

　　就连向来很少显示存在感的谢元河，此刻也忍不住吭声了。

　　5023厂的产品是以市场为向导，并不是以前的根据生产计划安排生产跟研发。

　　“完全相同。以市场为向导，是以我们自己的市场为向导。眼下这笔订单，是代工，只要贴上史丹利的品牌，无论是性能标准还是技术，别人都认为是史丹利的……我们要想在竖立自己的品牌形象，难度就直线上升。”

　　杨威当着众人的面，第一次提出品牌形象。

　　目前这年头，就连出口企业的负责人，都没有意识到品牌的重要性。

　　更不要说西南局这些几乎没有跟国际打交道的领导了。

　　“仅仅是保温杯，我们成本价只有8块不到，史丹利现在愿意给80块，而他们的销售价格将近200块，他们开发了技术吗？为什么他们自己能生产，有技术，还要用我们到产品来贴牌？自己生产，岂不是赚更多？大家想过这中间为什么吗？”

　　杨威循序渐进，直接引导众人去考虑史丹利自己生产可以获得更高利润，却愿意给出更高成本来采购，然后贴牌。

　　改革开放初期，华夏大陆是没有几个人真正懂得市场竞争的残酷的。

　　甚至连市场经济是个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摸着石头过河，如果水性不好，最终不是过了河，反而被淹死了。

　　“为什么啊？”

　　梁昊想了一晚上都没想明白。

　　现在眼看杨威要说出理由，结果却在这里吊人胃口！

　　“因为这样更利于他们未来的竞争！显然，5023厂的保温杯无论是技术性能还是外观设计，都被他们认为是最强力的潜在对手。如果放任我们自己开发市场，竖立自己品牌形象，野蛮成长，将会给他们带去灭顶之灾……史丹利既然是国际市场高端保温杯供应商，一直给人的印象就是引领技术发展、掀起潮流的行业领头羊，当市场出现技术比他们还好，产品设计比他们还潮流，甚至价格还低廉的产品，客户会继续对他们忠诚吗？”

　　杨威这段话，说得很慢。

　　可中间却没有丝毫停顿，一边说，一边观察着众人的反应。

　　“杨威，你这样说怕不对哟。他们搞了这么多年，成本肯定比咱们更低；技术更先进；销售渠道更完善，完全可以跟我们打价格战啊……”

　　陈志强反驳着杨威。

　　看着陈志强，再瞧着其他人脸上理所当然的表情，杨威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这就是国人的思维模式。

　　总认为国际上的技术，肯定就比国内先进。

　　也认为人家搞了这么多年成本会比自己的更低。

　　甚至认为，国际资本家们愿意打价格战，以低价获得市场。

　　“二战前期的经融危机时的美国，很多人饭都吃不起，美国的奶农为了控制价格，没有免费提供给吃不起饭、买不起牛奶的人，而是倒掉……”

　　杨威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

　　这些，在座的可能没有多少人看过。

　　“这……”

　　不出杨威意料，所有人都是愕然的表情。

　　按照华夏人的认知中，在这种情况下，哪怕是平日里一毛不拔的地主老财，也会拿出来发给吃不起饭的人，怎么可能倒掉？

　　“这就是他们跟我们的不同！所以，不要想着他们是为了我们好，给出的这价格，对我们来说很高，可对他们来说并不高，就因为他们有销售渠道跟品牌，直接拿走大部分。而到了后面，随着销售增加，他们不会满足于此，会不断地压低价格……”

　　“另外呢，大家不要想着他们技术就比咱们先进，成本比咱们更低。大家得清楚，在资本主义世界，什么都是需要算成本的！设计、技术研发、人工、技术升级、技术研发……而我们呢？看起来是8块不到的成本，我们技术研发算了吗？设备算了吗？场地算了吗？”

　　杨威质问着。

　　众人愕然地看着他。

　　场地什么的，需要算成本？

　　那些都是原本就已经投入使用了的啊。

　　设备？生产线？

　　以前都是生产炮弹的呢……

　　“大家认为这些不需要算成本对吧？从最开始的投资，都是有成本的，只不过，这些成本是由国家买单了。就拿现在的生产线来说，直接用炮弹生产线改造而来，改造的费用，也就是生产费用，设计费用什么的都没算呢！”

　　杨威还有一个最大头的成本没算——无尾真空技术的研发费用！

　　因为他的存在，5023厂在生产过程中，虽然也遇到了问题，就因为杨威把需要无数成本才能研究出来的核心技术关键说出后，很快就解决了，几乎没有花费多少成本去进行大规模的实验。

　　“不是我不知道现在这笔订单的重要性。目前来说，所里缺经费的事情，并不是短时间能解决的。眼前这订单，明显就是吃前期，一旦史丹利寻找到可以替代5023厂的供货商，会毫不犹豫地把5023厂踢开。到时候，产能已经扩大，干部职工需要发工资，我们那时候再从头开发产品推向市场？”

　　杨威的声音陡然加大。

　　整个会议室里，落针可闻。

　　反对的原因，杨威已经解释得非常清楚，如何抉择，就看大家的选择。

　　究竟是先不管以后如何，赚这次的钱，等到以后出现问题，再去想办法解决问题；还是先期慢慢开发市场，少赚点，最后赚得越来越多。

　　两条路，谁都清楚应该怎么选。

　　唯独不同的就是，谁也不想放弃现在就获得的销售额。

　　“杨威，你之所以如此反对咱们下属单位成为代工厂，不只是因为这样的理由吧？”

　　陈志强在众人依然对比两者好处的时候，盯着杨威打量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

　　在他看来，杨威兴师动众的，连他们都给叫到红星所开会，绝对不会只是要反对这么一笔两百多万的订单合同。

　　“对！以后咱们下属单位的民品，都需要从一开始就注意培养品牌意识，竖立品牌形象。甚至，在品牌培养过程中，让客户一看到我们的品牌，就知道我们的产品如何……”

　　杨威也不再追问众人的选择。

　　反而开始给他们灌输品牌意识，让他们知道培养品牌在未来市场竞争中的重要性。

　　“为什么这样？因为我们的军事技术研发，尤其是到了后面先进军事技术的研发，不能再靠着出口武器装备来获得经费。在部队采购数量无法提升时，我们要保持对先进军事装备技术的持续投入，确保进度不收影响，就只能靠着民品带来利润！”

　　面对梁昊的询问，杨威如此回答。

　　众人尽皆不吭声。

　　但凡有办法，谁愿意把自己部队都没有用上的先进武器装备卖出去，以此来换取继续研究的经费。

　　前卫-1的制导技术属于最前沿的技术，缺钱的红星所，依然卖出去了。

　　明知道巴羊会转手卖给霉国人，甚至根本就是帮霉国人买的，依然卖。

　　不就是没钱闹的！

　　“咱们红星所属于改革试点，有着独立经营权，自主立项权，一旦出现了问题，甚至可能会影响到很多濒临破产的军工单位改革……稳妥，第一。不能只为了眼前一点利益，就放弃后面的长远利益。”

　　杨威在散会的时候，对着众人严肃地警告。

　　说完，就起身离开了会议室。

　　结果没有出来。

　　其实结果也已经注定了。

　　杨威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坚决的态度也让众人清楚。

　　要是最终还是选择接受史丹利的贴牌加工业务，估计红星所的矛盾就会出现。

　　“诸位，都说说各自的看法吧。”

　　杨威走后，其他人并没走。

　　大家都清楚，得有一个结果。

　　梁昊见众人都不吭声，主动发言。

　　“还有什么看法！杨威都如此说了，眼前利益跟长远利益怎么选，还需要说么？”

　　陈志强没好气地瞪了梁昊一眼，“作为所长，连眼前利益跟长远利益都分不清楚，你得认真思考一下你是否能胜任这位置。”

　　陈志强突然的怒火，顿时让整个会议室气氛为之一滞。

　　都是惊诧莫名地盯着陈志强，不知道陈局长怎么突然就对梁昊发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