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法师就被管家请来了,这法师据说在茅山学艺十年,游方到此,本领被传得神乎其神。尽管陈家不想张扬,但法师一路摇铃念咒,还是引来了很多人。看到观者众多,法师十分满意,他走进房间,溜达了一圈说:“你儿媳妇怨气很重,这次回来要报复你们全家。需要大摆香案、大做法事,才能消怨去难。”陈员外正没主意,忽然围观的人群里有人说:“这位法师,可知这女子多大年纪,何时去世,又何来冤死一说?女子家境如何,可有亲人尚在?”众人看发问的人,形貌甚是陌生,四十左右年纪,骨骼清奇,面色红润。身边一个随从,二十左右,容貌清秀,手挑一白布帘,上写着“驱邪解怨”。那法师被责问,怒目而视,但看清此人之后,忽然赔笑着说:“先生,我是混碗饭吃,恕罪恕罪。”说完挤出人群,头也不回地跑了。
大家十分惊奇,这先生笑笑:“我们曾斗过法,他自知不是对手。这起冤孽,不是他能化解得了的。如果主人家有意,我可以试试,如果不灵,分文不取。”陈员外觉得这是个有本事的人,赶紧上前施礼:“敢问先生高姓大名?”先生还礼道:“道号界谛真人。”陈员外吩咐管家备饭,先生摆摆手:“不忙,等我看了屋子再说。清风,在门外守着,不准任何人进来。”
大家在外面等了半个时辰,先生才走出来,疲惫不堪,似乎跟冤鬼较量过一番。陈员外赶紧命人开席。席上,先生说:“你这个儿媳妇是半年前忽然暴病而死的吧,不知当时是什么情况,可否详细告知。我好对症下药。”陈员外叹了口气:“这事颇为蹊跷,还曾惊动过官府。听先生早上所言,已算出了一些?”先生点头:“我掐算过,这女子娘家离此百里左右。半年前暴病身亡,但更多细节,我就算不出来了。”
陈员外说:“先生神通。十年前我刚中举,犬子尚年幼,百里外的孙家庄有一富户,家中公子孙廉与我同科中举。因我俩都无心仕途,很是谈得来。他家有一女孩,比犬子小一岁,因此我俩给两个孩子定下娃娃亲。九年之后,两个孩子都到了婚嫁的年龄,就完婚了。刚把孙姑娘娶到家里时,犬子爱她如掌上明珠,相敬如宾。不想半年后犬子忽然性情大变,流连烟花场所,与儿媳也经常吵闹。儿媳倒是性情温顺,只是默默垂泪。我看不过去,就经常斥责于他。本以为只是小两口间的琐事,谁料一天晚上,竟出了一件蹊跷的惨案。”
先生也不询问,只是举杯沉吟。陈员外继续道:“半年前的一个夜晚,阴天没有月亮,漆黑一片。犬子醉醺醺地回来,不久就从房间里传出了他的叫骂声。我有心去管,又觉得天黑了还去儿子屋里不好。等了一会儿儿子不骂了。半夜时我内人不放心,就让她屋里的老婆子去给儿媳送熬好的酸梅汤,顺便看看小两口和好没有。谁料老婆子连喊带叫地跑了回来。我们到媳妇房间里一看,媳妇脖子上有两道红印,似乎是手掐的淤痕,已经气绝身亡了,而儿子则不见去向。我当时就傻了,想来想去只能报官。
谁知我的亲家因为在家听说女儿女婿不和,特意前来探望。他一进我家门正好看到女儿的尸体,当时就晕过去了。救醒之后我们俩抱头痛哭,真是冤孽啊。知县到现场察看之后,推断是我儿子在与儿媳争执中失手杀人,清醒后畏罪潜逃了。我虽然恨这个不孝子,但毕竟难以割舍,就和知县商量,我愿意多赔银钱,只求莫要下捕文,给犬子一条活路。知县说只要孙家同意,他可以不下文书,但若我儿子潜逃回来,我必须绑子上堂,再审缘由。我就去央求亲家。总算他平素也十分喜爱犬子,虽然痛失爱女,在我央求之下终于还是同意了。只是说自己女儿未犯七出之条,还是我陈家的人,要葬在我家祖坟内。我自然应允。我家坟地是按辈分排好的,各辈都有固定的位置,当下就请几个人来下葬。亲家离去后,再也未上过门,我也羞于再与他往来。知县大人半个月前也告老回乡了。犬子至今未归,谁知又闹起鬼来了,唉……”
先生说:“你儿媳怨气太重,为了清除怨气,我必须带齐法器做法一次。今晚我和清风就住在那间屋里,你告诉仆人不要来干扰我们。”陈员外连连答应。
第二天一早,先生走出了房间,他带着清风离开陈家,吩咐陈员外将房间锁好,并告诉他们,怨气已除,可以放心了。
当天夜里,陈员外被请到县衙,他心里充满疑惑。前任知县半个月前卸任,新任知县还没到任,这时将他请到县衙要干什么呢?正疑惑间,一个身穿官服的人走了进来,陈员外抬头一看,吓了一跳,原来此人穿的正是知县的官服,再一看,更是大惊失色,这知县正是那自称界谛真人的先生!
知县微微一笑:“员外不必惊慌。我就是新来上任的知县,今日刚好赶到。”陈员外尴尬地说:“可大人怎么会……”知县微微一笑:“我素来不信鬼神之事,昨日听说你家作法驱鬼,就前去察看。那法师是个招摇撞骗之徒,在京城行骗时曾被我抓过,我念他只贪财未害人,教训一顿放他走了。他看到我当然害怕,只能跑了。”
陈员外道:“可大人对我家之事,算得神准,又是何故?”知县笑笑:“我虽未正式上任,却已看过了前任知县留下的卷宗,他将你家的案子列为悬案,我自然注意过。”
陈员外还是满腹疑团:“大人今天把小人叫来又是为什么呢?”知县脸色一正,缓缓地说:“今天叫你来,正是要解那夜半鬼回门之谜!”
陈员外赶紧说:“大人只管吩咐。”知县摇头道:“你别说得这么痛快,我说出让你办的事,只怕你就不肯了。”陈员外道:“大人说笑了,小人岂敢。”知县说:“我让你半夜刨坟开棺!”
陈员外吓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这……大人说笑了。小人祖坟乃风水所在,不敢轻动,还望大人开恩。”知县严肃地说:“我朝律法,未得同意私自开坟,乃是偷坟掘墓的大罪,即使是我也不例外。因此你若不肯,我也无法。可我必须告诉你,如我所料不错,你那坟地里埋的绝不是你的儿媳。但愿它是空的,否则……可不要因为一念之差,让你儿子冤沉海底啊!”
知县的话斩钉截铁,陈员外沉默半晌,低声说:“大人,您真的有把握?”知县说:“陈员外,那天你问我名字,我骗了你,但我的名字确实也包含在那四个字里面。”陈员外眼睛一亮:“莫非您是……可您怎么会当知县呢?”知县苦笑:“官场浮沉也是寻常。”陈员外鞠了个躬:“有您的话,别说开儿媳的坟,就是开父亲的坟,我也信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