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妻子推下山崖之后,阿隆收拾好行李,退掉酒店的房间,坐上了回程的班机。
香格里拉最大的优势不过是它的名字与众不同而已,在飞机上,阿隆这样想,这地方没什么好,要不是为了实现诺言,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来这个地方,既然她这么喜欢,就永远留在这吧。
新生,终于开始了。
阿隆像往常一样去上班,在同事面前,他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状,甚至还跟邻座抱怨说,妻子昨晚看电视声音太大,打扰到了自己睡觉。
临下班前,前台的姑娘告诉阿隆,有他的明信片。
他从那一叠卡片中抽出自己的,瞬间大惊失色—竟然是妻子的字迹。
隆,香格里拉的雪很干净,天也很蓝,要是我们能永远生活在这里就好了。
背后的照片是蓝天下的雪山,近处一个女人的身影,穿的跟妻子死的时候一样,从香格里拉寄来,邮戳是杀死她的第二天。
阿隆急忙将明信片收进包里,生怕被人看到他异样的表情,转身走进了电梯。这是什么拙劣的恶作剧?
他想不出有谁能模仿妻子的笔迹,更想不到如何这么快速而轻易地用自己的照片做明信片。难道她没有死?不可能,我明明看到她头部着地摔在悬崖下的大石头上,脑浆混着血流了一地,绝对没有生还的可能。这是巧合,是某个字迹相像的朋友也去了香格里拉,一定是这样,—定是的。
他把明信片扔进垃圾桶,系上围巾,缩了缩胳膊,融入了冬天的夜幕之中。
一切如常的日子只过了两周,第二封明信片就到了。
阿隆原本已经把这件事忘了,但当他漫不经心地翻开夹在信件堆里的明信片时,那熟悉的字体又照着他的脑门打了一棍—
隆,听说谁要是淹没在天使之城,就再也找不到出去的路了。
日期在一周前,这个邮戳阿隆认得,是泰国曼谷,背后的照片是一尊佛像,一双细长的眼睛像是嘲笑一样地盯着阿隆,疑似妻子的女人跪在它面前。
她又跑去泰国了吗?
阿隆想象不出一具尸体如何跑到泰国,捂住脑袋上的窟窿的是左手还是右手?脑浆洒在邻座衣服上了,她有没有跟人说对不起?请人拍照的时候,有没有先把脸上的血擦干净?
阿隆感到一阵恶心,这个女人,活着的时候给我添堵,死了还不让人安心。于是他跟前台的姑娘们说,以后只要是寄给我的明信片,一概不收。
到公司门口的时候,已经迟到了三分钟。坐在位子上,没有人在意他的迟到—很好,和往常一样。
一个下属抱着一叠杂志走过来,“组长,”那人从杂志间抽出一张卡片,“有你的明信片。”
妻子的明信片。
隆,金阁寺看起来好没真实感,就像纸糊的一样,不信你看背面。
日本,京都,时间一周前。
“谁让你拿过来的?!”阿隆猛地站起来,劈头盖脸地大声质问对方。
下属惊愕地望着上司,表情就像恐怖片里的主角,定格在初见恶鬼时的那一帧。
阿隆翻过明信片,金阁寺在远处,如同葬礼上纸糊的祭品,站在镜头前的,是妻子惨白发绿的脸。
阿隆胡乱地把卡片揉作一团,大声吼道:“这破公司没法待了,你们别在老子眼前晃了行不行?”
既然已经骂得人尽皆知,自然无人挽留,即便如此,辞职的流程也还是持续了将近两周。
终于完事了,公司地址跟自己再也没有关系,邮局送去只会查无此人,管你是人是鬼,爱上哪儿上哪儿吧。阿隆仿佛卸下千斤重担,头皮发麻和后背发凉的感觉都减轻了不少,今晚大概不会再梦到推她下山的场景了吧。
回到小区,他拿出钥匙捅开了门。有东西从门缝里掉了出来,是张明信片。
明信片。
阿隆猛然感觉到夜晚的寒意,它就像一条裹满鳞片的蛇,正沿着阿隆的腿缓缓往上爬。
这次是从夏威夷寄来的。
隆,到处都是人,海风很暖,但我还是觉得冷。
阿隆颓然坐倒在墙边,呆看着背后的照片—妻子僵直的身体直挺挺地躺在沙滩上,开裂的伤口腐烂发黑。
我这辈子都摆脱不了你的纠缠吗?
卖房子很难,租新房还是挺容易的。
阿隆决定搬到东城去,他的东西很少,妻子的东西慷慨地卖给楼下的废品站。
书永远是最费事的,抽屉里零碎的单据、小饰物、小盒子,各种各样的卡片,有用无用都要分辨半天,再分门别类地装进袋子里。
一直忙到晚上,阿隆还留在旧房里收拾,时不时地就从角落里清理出很久之前遗失的东西:妻子的发卡,他的领带夹,心血来潮买的,用了两次就不见了。
以及一封压在箱底的明信片。虽然没有纸张发黄,但似乎也有些年头了,下面的内容很简短,是阿隆自己写的。
琴,希望你跟我一样喜欢远方,不仅是这里,还有更多更远的地方,香格里拉、曼谷、京都、夏威夷,我都会带你去的!
时间是五年前,邮戳就是这个城市。
这是他们结束两年的异地恋,妻子下定决心离开故乡的时候,阿隆写给她的,那个时候,他暗自发誓,一定要给她一份远比故乡更安逸更舒适的幸福生活。
只是后来越来越忙,越来越疲惫,那几个地方,一个也没有去成。再后来,争吵,冷战,厌恶,仇恨,直到动了杀机。
阿隆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所以,都结束了,你最终还是自己去了这些地方,不管是生是死,应该满足了吧。
阿隆扫视了一眼房间,关掉灯,准备离开,然后—
他听到了钥匙捅进门锁的声音。
缓慢而坚定地拧开。
月光照在手里的明信片上,照亮背面的照片,那是这座城市的风景,在左下角,还有阿隆写的一句情话:
但不管多远的地方,都不如我们共同的家。
门被推开。
吱—呀—
小的时候,经常争吵,我的几乎就是在父母的争吵中度过的。我很讨厌这种氛围,甚至为此离家出走过,可惜以我弱小的力量,根本无法阻止家庭争吵这件事情。所以,我和只能以忍耐的方式下去。
那年,我十岁,弟弟八岁。
一天,天空电闪雷鸣,暴雨喷涌。这个午后,在别人家的围着父母嬉戏的时候,我和弟弟却躲在墙角,脸上挂着泪水,瑟瑟发抖地看着父在争吵。
母亲体质一直不错。居住农村,常年劳作,母亲的肌肤泛着一种黑色的油光。在我的印象里,母亲一直是个比较强势的人,则相对显得懦弱。
但是那一天,也不知道为了什么,父亲吵着吵着竟动手打起了母亲。
我和弟弟都冲了上去。弟弟抱住父亲的大腿,而我则挡在父亲和母亲中间。由于来的突然,父亲一时没有收住手,一巴掌拍在了我的脸上。
顿时,我感到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哇哇大哭起来。
弟弟也哭,抱着父亲的腿说:“爸,你别打我妈,别打我妈。”
“滚开。”兴许是天气烦闷,惹得人的心里也有些慌乱,父亲一把甩开弟弟,挥手拉开我,正要打母亲的时候,忽然,母亲很诡异地笑了。
“嘿嘿,哈哈……”母亲一边笑,一边拍手,像个孩子一样。
看到母亲奇怪的表现,父亲一下子愣住了。
“嘿嘿,打架了,继续打呀,我要看打架的。”
不知道是不是一种错觉,这个时候的母亲给我的感觉非常陌生,我忍住了哭声,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母亲。
父亲从小生活在农村,深受一些封建迷信的影响,加上母亲现在的情况,他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是站在原地,声音有些强硬地问:“你咋啦?”
“嘿嘿。”母亲抬起头,眼睛里散发出一种冰凉的光芒。“你们不打了吗?不打的话我就走了。”
母亲突然站起来,抬脚就跑。在我家的后面就是一个池塘,不算太深,据说以前淹死过人。雨后的天空湛蓝湛蓝的,地上流淌着一条条水沟。母亲不管不顾,哪怕踩在水沟里也茫然不知,只是一个劲地往屋后的池塘冲去。
旁边散步的看到这种情况,都跑出来想要拉住母亲。可奇怪的是,母亲的力气忽然变得极大,三个中年的男人竟然没人能拉得住她。就这样,两分钟后,在我和弟弟满脸泪水的注目下,母亲纵身跳进了满是雨水的池塘。
“快,快。”
赶来的父亲紧随母亲身后跳了下去,一把抓住正往下沉的母亲。这个时候,其他的邻居也赶了上来,毫不犹豫地跳了进去。
母亲在水里一直挣扎,偶尔脑袋露出水面的时候,我还能听到她在喊:“放开我,我要。”
终于,在四个男人的共同下,母亲被拖到了岸边。兴许是挣扎了这么久,母亲的力气也完全用尽了一样,上岸后,母亲就双目无神,不再挣扎,只是嘴巴一直咧开,在笑。
几人合力把母亲抬回家,用一根很粗很粗的绳子绑在我的小木床上。回到家以后,母亲又开始了挣扎,只是被绳子绑住,一时之间无法挣脱罢了。
我和弟弟非常害怕,站在角落里看着母亲一会儿挣扎,一会儿傻笑,一会儿又开始唱歌。
弟弟紧抓着我的手,小声问;“哥,咱妈咋啦?”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到一个年龄较长的邻居喊我:“小顺,快去叫你三奶奶来。”
“哦。”我答应一声,飞快地跑出家门。
三奶奶是我们村年龄非常大的一位孤寡老人,以前是我们小学的,后来暴病而亡。三奶奶儿女常年在外,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回到家里相聚。由于三的原因,三奶奶在村子里威望很高,哪家娶、殡葬等大事,都会请三奶奶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