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

　　极度害怕。

　　我知道，一旦我父亲真的出了什么事，我母亲也无法活下去。

　　之后，我父亲被确认为植物人后，我母亲在医院里连续一个月没有休息地照顾他，才稍微恢复了一些。

　　只是从那以后，我母亲虽然下厨了，但也不再继续喜欢扮演不漂亮的角色，不喜欢泡果茶，也不喜欢做衣服。

　　她每天都很忙碌，忙着借钱，忙着找律师。

　　忙着上法庭打官司，忙着找工作，忙着陪爸爸，忙着卖房子，又租房子……

　　父亲出事后的第一年，我母亲几乎都没有笑过。

　　所以……

　　其实我已经很久没有喝过山茱萸茶了。

　　裴振强看着她把一小勺白糖和红糖放进锅里，然后打开火，盖上锅盖。

　　似乎完全没有情绪波动，但她眼中却波涛汹涌。

　　她说起父亲，说起母亲，唯独没有说当时她是如何度过的。

　　几乎失去父亲，又几乎失去母亲陪伴的高中三年，她是怎么承受过来的！

　　她一直很坚强，很独立，也很温暖。

　　那天从楼梯摔下来，她的脚受了伤，血肉模糊，看得我都心惊胆战。

　　然而，从头到尾，她从未对他说过一句不是，也从未在他面前流下一滴眼泪。

　　哪怕她明明在他的怀里，全身都在颤抖，她也没有喊过一次疼。

　　仿佛即使这三年来，她的大学生活被兼职填满；即使她常常被兼职老板拖欠工资；即使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等待着微弱的希望，父亲能醒来。

　　她好像感觉不到疼痛，感受不到疲惫，感受不到失望的积累，依然看到阳光，朝气蓬勃，充满活力。

　　然而，她咽下了所有的泪水，所有的痛苦和艰辛，所有的孤独和勇气，才能从一个娇小可爱的女孩成长为今天的样子。

　　不哭不痛，自立自强的同时，还能靠兼职支撑着长期无法醒来的父亲，以及依靠一丝希望支撑着母亲。

　　她一直强调，她的父亲和母亲是不可分割的。

　　但其实，她害怕失去父亲，但她更害怕同时失去父亲和母亲，她害怕没有父亲和母亲，无法活下去。

　　在这个世界上，有薄情的人，有为了爱至死不渝的人，为爱至死不换他人。

　　所以，当她父亲苏醒带来一线希望时，她用爱为母亲悬命。

　　母亲这份悬命，却让她一直在恐惧中生活。

　　所以，即使再艰难，再痛苦，再疲惫，她也不能，也不敢喊出疼痛，不敢流泪。

　　因为，比起这些，她更害怕失去她的家。

　　失去她的父母。

　　无法想象，如果她的父亲真的出事了……

　　那么她……

　　裴振强本想安慰她，却说不出口：“所以我理解，可以多做一些，不用怕浪费。”

　　实际上，在某种程度上，他也经历过类似的事情。

　　这种失去亲人、失去家庭的恐惧，他都经历过，并且一直在学习如何免疫。

　　杨梅还是摇了摇头：“吃完再做。”

　　“你父亲的情况，需不需要更好的条件和医生？”

　　“如果需要，我可以联系海外医院。”

　　“谢谢你，裴振强。”

　　“但是……”

　　“我父亲现在的状况，已经是最好的了。”

　　“我也想过，但是……”

　　“我父亲的情况，就算换医院和医生，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现在医院选择的治疗方法和药物，已经是最好的了。”

　　裴振强不忍心看她难过，又安慰道：“那也没关系，我去联系看看。”

　　“现在医学这么发达，说不定会有新技术或新药物。”

　　“如果是这样，难道都不试一下，你甘心吗？”

　　“你说的结果，确实如你所说，但对于你父亲来说，不会产生任何负面影响。”

　　她沉默了。

　　他知道她都知道，她在无数个日夜中辗转反侧。

　　如果可以的话，她愿意付出一切去换取这个可能性。

　　但是……无奈的是，她没有办法。

　　请世界顶级专家，不只是钱的问题。

　　连最基本的钱财，她都像沙漠中的沙粒一样难以获得。

　　更何况请世界一流的医生。

　　但是……他愿意帮她……

　　她当然很高兴，但是……

　　她能给他什么？

　　她谁都不想缺，除了他。

　　但是……

　　她的情分，也比不上父亲苏醒的希望……

　　只有父亲苏醒，母亲才能好好生活。

　　“好，裴振强，这件事我想郑重地请你帮忙。”

　　“请你帮我找最好的医生来看我父亲，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感激你一辈子。”

　　裴振强笑道：“感激我一辈子？”

　　“算算，被你这样感激一辈子，还是有点可怕。”

　　“真要感谢我，就把我当成朋友！”

　　做朋友？

　　所以，这才是你想要的吗？

　　除了朋友之外……

　　他想不到和她有任何其他可能？

　　他是……

　　他知道，所以他才明确告诉她，她的期望都是不可能的……

　　她不知道，这是哪种可能。

　　但每一种可能都在告诉她，她的情感是无望的。

　　“喂，你为什么沉默？”

　　“把我当朋友很难吗？”

　　“你竟然不想！”

　　“我这个人虽然不算什么，但对朋友还算可以。”

　　她没有反驳，只是沉默，只是让人生气的沉默！

　　她不会……

　　真的不想啊！

　　所以……

　　她甚至不愿把他当作朋友……

　　真的讨厌他！

　　他认为至少他们之间有很好的关系。

　　啊……真是自作多情！

　　他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随便地求她做这些事！

　　就像她……

　　施恩求报，求她做他的朋友。

　　不过……她不想也是可以理解的，像他这样外表光鲜，内心肮脏的人。

　　“你到底……”

　　他本来打算说下去，但她却红着眼睛抬头看着他：“好，我们就做一辈子的朋友，裴振强。”

　　“说了一辈子，少一天也不算，你最好有这个觉悟，裴振强。”

　　看着她这般认真又痛苦的模样，满腔的愤怒与说不出的情感瞬间消失殆尽，只剩下难以言喻的痛心和内心震动。

　　不知为何，裴振强内心感到非常难受。

　　像是突然被无数种异常情感冲击，他分辨不清也看不清，只觉得手足无措，好像做什么都不对。

　　她的话，他不忍心反驳。

　　但他不喜欢承诺，不相信长久，更不相信人心。

　　他无法否认的是，眼前的这对红肿眼睛，这句饱含真诚的话语，这份……深情地看着他的眼神，他内心其实是十分信任的。

　　但……她不明白，他其实最不相信的，就是自己。

　　啊！

　　这一连串的言语，站在这座山望着那座山，父母双亲自私无情；这一对为私利，无情无义的夫妻，能生出什么好的种子。

　　他，已经深陷泥潭，何必拉她下水。

　　“这么严肃干什么，我答应你。”

　　“但是……别说什么一辈子这种恐怖的话。”

　　“一辈子……太长了。”

　　听到他这句话，她立刻转过身，低头看着锅里翻滚的茶水，泪水瞬间无声滑落。

　　或许她应该高兴，无论如何，他对她也是坦诚的。

　　至少……他不想骗她。

　　但为什么她的心，却像被麻木击碎成碎片，疼痛得她几乎无法站立。

　　他不明白，她想要的，不仅仅只是坦诚，不仅仅是朋友！

　　“好吧好吧，知道你……”

　　“裴大少爷尊贵，你想要什么就是什么，好啊！”

　　“嗯……”

　　他心里不知怎的沉重起来，明明应该是轻松的，却沉甸甸的，让他无法提起一丝习惯性的笑容。

　　只觉得心口沉重而苦涩。

　　他松了一口气：“嗯，那差不多了。”

　　她擦干眼泪，转身去看山茱萸：“好了，差不多了，把山茱萸捞出来，放回锅里，再煮八九分钟就好了。”

　　“我来做吧！别再弄了。”

　　“不行，我没那么鲁莽。”

　　“我妈教过我，用大勺子就行了。”

　　“哦，那我们等吧。”

　　“我服了你了，你煮完也不能马上尝。”

　　“热的时候吃，更酸。”

　　“要等到完全凉了，才能尝。”

　　“谁说我非得吃呢？”

　　“我没那么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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