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畔自是读懂许轻舟话里的意思,花白的眉戴舒展.

　　坦然承认,“我知道.”

　　“什么?”

　　“我知道,知道你能救我.”江云畔回曰:“可是人这一生,总归有比生死更重要的东西不是吗?”

　　许轻舟怔了怔,没有反驳,是啊,人这一生,若是没有比生死更重要的东西,那想来活着也没多大意思了.

　　虽然江云畔曾经是十三境巅峰圣人,自是看透了这世间一切,可是明知道自己就要死了,还如此坦然,却也让许轻舟不由动容.

　　出于好奇,也出于求知,许轻舟想知道,想知道她为何能这么坦然赴死.

　　遂问:“前辈真的不怕吗?”

　　“怕什么?”

　　“不怕死吗?不怕离开这个世界,不怕......”说着许轻舟自是将目光看向了那孩子.

　　只是与之前在不同的是,他眼中目光柔和了很多很多.

　　自是对这孩子一生经历悲悯,父亲是一代妖王,母亲是绝世剑仙,属于他的世界本该璀璨生辉,平步青云,令世人羡慕,望尘莫及.

　　可是他如今和寻常孤儿似乎也并无两样.

　　他再次将目光收回,看向了江云畔,郑重道:“你死了,真的放心的下吗?就不怕他,遍体鳞伤?”

　　面对许轻舟的询问,江云畔并未敷衍,收起了嘴角的浅笑,同样变得认真起来,话音悠悠,说出了一段包含深意的话.

　　“见众生,见天地,见自己心大了,事儿就小了.”

　　许轻舟微微震动,眼中忽明忽暗.

　　江云畔的话音却是依旧在继续.

　　“活到我这个岁数,死自然是没有什么好怕的,夫君走,我本该去寻他,只是放心不下这孩子,所以才等到了现在.”

　　“我耗尽寿元,自是为他寻了一条生路,我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至于未来如何,便看他造化了.”

　　“我能做,也只有这么多了.”

　　她重复了两遍,自己只能做这么多了.

　　说出了属于她无奈,一个强者最后的无奈.

　　原来,在这方世界,不仅弱者没得选,强者似乎也没得选.

　　许轻舟能理解,也懂,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眼前的这位前辈,只是低垂眉梢说了一句.

　　“你应该清楚,我只是一个凡人.”

　　他言外之意便是,你一个曾经的剑仙,将自己孩子托付给一个凡人,托付给自己这样的小废物,你真的放心吗?

　　安心吗?

　　江云畔自是看透了许轻舟的心思,答非所问,:“所以啊,先生,我也叫您一声先生,您愿意帮我吗?”

　　“你还是没有回答我想要,你凭什么觉得,这孩子跟着我真的能活下去,你真的放心吗?就凭你看到的未来一角?”

　　许轻舟不再隐瞒自己内心的想法,直言不讳道.

　　江云畔意味深长道:“先生,可还记得,我刚跟你说过两个故事?”

　　突然的话语,让许轻舟本能一愣,有些茫然,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自然记得.”

　　江云畔又道:“两个故事,两条路,这第一条,邪修路,他为的是什么呢?”

　　江云畔自问自答:“无非就是为了变强,为了力量,为了寻那长生路,走那成仙道,可是他平平无奇,自无天助,自知长生无望?如何处之呢.”

　　“所以他修了邪法,说是邪法,不过却同样是修行,算是一条捷径,不可可否,他确实做到了,三年3破开了他本一辈子都无法触碰到元婴境.”

　　“他成功了吗?”江云畔又问,可是不等许轻舟回答,她却是自己给了自己肯定的答案.

　　“不,他输了,因为他死了,被我斩了,无论过程如何,结果,就是他失败了.”

　　说完江云畔纤长枯瘦手指扶住脸庞,身体微微前倾,那深邃如星河般眼眸离许轻舟似乎又近了一些.

　　“这第二故事,便是我,我是天才,是别人口中的妖孽,我这一生,得天时,取地利,谋人合,我拥有令世人汗颜的天赋,也拥有令世人羡慕的运气,而且我还很努力.”

　　“所以我没有他那样的烦恼,也无需另辟蹊径,因为摆在我面前,本来就是又宽又阔的通天路.”

　　“我走的很快,不——准备的说,我跑的很快,直到别人再也看不到我的背影,直到世人望尘莫及.”

　　“可是结果呢?”

　　江云畔摊开双手,剑袖自然垂落,浅白如雪,她的眼底,也第一次染上了一抹浓愁,嘴角更是带着一丝酸涩.

　　自嘲道:“举世无敌又如何,人间之最又如何,冠压当代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落了这么一个下场.”

　　“人老珠黄,众叛亲人,爱人逝无能为力,小儿幼无力照看.”

　　“终究不过是黄粱一梦,于这座天下而言,我璀璨不过是朝生梦死浮游,我惊艳从不是浩然,我只是一只夏蝉,姑且鸣一夏罢了.”

　　许轻舟自是听的真切,却也听的恍惚,他的思绪一直在动,脑海也一直在思索着.

　　他不明,江云畔为何突然提及这些,也不明白,他说这些的意义.

　　可是他心里又很清楚,江云畔肯定不会平白无故说这么多,这其中一定有着自己所不知道的深意.

　　他想知道,所以他在解析,试图读懂眼前的女人,可是,他总归是太过年轻,而江云畔又是那般高深,他又怎么可能读得懂呢?

　　不耻下问,不知求知,许轻舟拧着眉,凝着眸,恭敬问道:

　　“我不明白前辈意思,还请前辈解惑?”

　　江云畔淡然一笑,慢慢再语.

　　“与凤凰同飞,必是俊鸟.”

　　“与虎狼同行,必是猛兽.”

　　“与智者同行,会不同凡响.”

　　“与高人为伍,能登上巅峰.”

　　“鸟随峦凤飞腾远,人伴贤良品自高.”

　　“跟着什么样的人,便能走出什么样的路.”

　　话音一顿,继续:

　　“我说的虽是两个故事,诠释却是一个事实.”

　　“人这一生,为生而来,向死而去,固有修仙术,长生道.”

　　“而长生路上,有人走捷径,有人走大道,可是走捷径也罢,走通天路也好,求的就是一个快字,但是最后的结果却不尽人意.”

　　“所以走的快没有用,路要走的稳,还要走的远.”

　　“若是我所求是生,那这孩子跟着我,无非就是将我走过的路在走一遍罢了,结果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可是跟着先生不一样,先生路,虽然走得是会慢上一些,但是先生路,走的稳,走的远,很远很远——那是我亲眼看到,哪怕只是一眼.”

　　江云畔表情凝聚,是认真,是肃穆,是前所未有的慎重.

　　“所以,这孩子就该跟着先生,也该跟着先生,跟着先生,去积德行善,跨越万千沟壑,也只有跟着先生,他才能一直走下去,好好的活下去,且精彩纷呈.”

　　“这就是我为他寻路,也是我忧,先生若是点头,我便无愁,虽死却无憾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