厮杀依旧在持续,一个个战士倒在血泊中,一只只妖兽堆叠在城池下.
在这片天幕下,悲凉从没有随风远走,黄沙百战,血染苍穹.
镇妖城另一边,万里苍原外青山某处,无声厮杀同样在继续.
七月的风,已有了秋意,千山依旧绿,可荒原上,却以芳草萋萋,草叶黄,草穗扬.
初秋.
少年书生,依旧未醒,老神仙仍在枯坐,人间无欢喜,世界皆是愁.
秋本就是一个,最适合悲伤的季节.
梦境里.
许轻舟连破六念,渡了六劫.
惧,贪,痴,嗔,色,念.
六种人性,已经被书生踩在脚下,彻底碾碎,唯独剩下最后一劫.
欲.
欲望就像是高山上滚石,一但开始就不会停止.
欲如沟壑,厚土难填.
人性生来就有欲念,许轻舟同样有欲念,且他欲念,近乎执念.
一路横推六劫许轻舟,终于在欲念之前,渐渐沉迷,陷入无法自拔之境地.
绝望的梦魇看到了希望.
老神仙亦替许轻舟悬起心.
最后一念,最后一劫,却也是决胜之时.
此时的许轻舟,早已心力憔悴,长达十个月,于梦境世界,细究下来应是三百年的光阴.
漫长的时间,已经消磨了他太多意志,精神近乎枯竭,恍恍惚惚许轻舟本就随时都会崩溃.
偏偏梦魇还将欲望放在最后一念,这便是变数,也是梦魇最后的手段.
欲望.
就连神都无法摒弃欲望,它不相信,少年在现在的情况下,还能挡住.
欲念之劫,会自动探寻许轻舟的心灵深处,将他所想要的无限放大,让他的欲望无限膨胀.
从而将他困在其中,不可自拔.
此时此刻,许轻舟深处欲念之中,整个人就如同身处无间炼狱,神魂不停的被撕扯,脚下是泥潭,他陷入其中不可自拔.
大脑里,更有无数道声音在拉扯,争吵,理智正在一点一点被蚕食,瓦解.
即便许轻舟早有准备,可是当欲念起的时候,深深的无力感开始再次升腾.
不爱江山,便爱美人.
不爱繁华,便许你桃园千里.
不喜忙碌,那便给你安逸.
这就是欲望.
许轻舟回想许久许久千年之前,还在那座城时,他就知道欲望的可怕.
后来,他离开了那座城,一路于人世间流浪,他便开始试图寻找克制欲望的方法.
可是寻到头来,终是无果.
无欲无求.
怎么可能无欲无求呢,即便是当你冒出这个无欲无求念头时,这何尝不是你的欲望呢?
希望自己无欲无求,这本身就是有欲有求.
这人世间一切,只要拥有生命,便有欲望,即便是那路边野草,也渴望阳光,渴望雨水——
更何况人这种智慧生灵.
连至高无上界灵,都希望自己掌控世界,可以按自己定下秩序运转.
这何尝不是欲望的一种延伸和体现呢.
书生入欲劫,亦生欲念.
幻境里.
许轻舟见到了江渡,见到仙,见到了无忧,见到许大江.....
时间在加速,一息百年,一日千年,万年......
循环往复中.
许轻舟见到了自己成为圣人,跨过了那片海,看到了那座山,爬上了那座山,又看到了那个湖,看到了那颗红叶白果仙树.
见到了神仙.
神仙安然无恙,许他十里10春风,与他同行,同醉,为他羞红脸颊,甚至褪下衣裙.
许轻舟挣扎着,醒了,亲手捏碎了那道幻境.
可尚且不等书生平静,另一个画面接踵而至.
他又回到了忘忧山,看到了无忧,看到她君临天下,看到了她凤冠霞披,淡抹红妆,嫁做人妇,看她有孩子,承欢膝下——
许轻舟挣扎着,又醒了.
转眼又起一梦.
少年书生见到了溪云,成了那剑道魁首.
少年书生见到了清衍,在市井繁华处开了一家饭店,看到她娶了舒小儒,子孙满堂.
少年书生见到了许大江兽脉重铸,化身金乌,高悬九天之上.
少年书生见到了剑临天取了林霜儿,看到白慕寒入赘到池允书家.
少年书生见到了周长寿当了仙人,看到王重阳当了道祖.
甚至.
少年书生见到了那家酒馆,又看到了那个姑娘,旁边还站着那个少年,舟平安.
他常常与人说,他早已记不清了王冬儿模样,因为初识时,王冬儿还是个姑娘,离开时,白了鬓角,后来听闻舟平安讲,那是个苍苍白发的老婆婆.
他记得姑娘,记得妇人,却始终勾勒不出,那老婆婆模样.
所以模糊不清.
当江渡问他的时候,他告诉江渡,他记不清了,真的记不清了.
许轻舟一次一次醒来,一个又一次逼着自己醒来,却又一次一次沉沦其中.
痛苦.
那是一种近乎绝望的痛苦,故人于梦中演化,就在眼前,咫尺之间,可是你却知道,这一切都是梦.
所有的一切,都是美好,都是心之所向,偏偏你就是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
只是一场临死前幻想罢了.
你不得不醒,不得不亲自将一个个梦撕碎,一次又一次,许轻舟多么希望这都是真的.
他多么希望这就是真的.
恍恍惚惚间.
他甚至开始劝说自己,相信这一切,就是真的,他可以是真的,真的可以.
书生很痛,不是肉体的疼痛,更不是神魂的撕裂,而是心痛,如刀绞一般.
书生很累,他不想继续,他想睡下去,一直如此,就沉浸在温柔乡中,无忧无虑.
可.
书生知道,这一切都只是梦.
他早已不记得自己醒来了多少次,也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
恍恍惚惚间.
最后一个梦境上演,而这个梦境开端,许轻舟可能真的没有分清楚.
那是一个梦,梦里梦.
许轻舟将梦魇踩在脚下,然后醒来,看到了青山,荒原......
是的.
梦里.
许轻舟赢了,他可能以为他真的赢了,他回到了镇妖城头,见到了那个姑娘.
江渡就站在城头,对他说.
“来啦.”
许轻舟答.
“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