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

　　三声声响在深夜的剑阁驿响起，沉着，轻微，有力。把窗板叩出这样的声音，显示叩窗者是一个拿捏力量恰到好处的高手。轻微，是为了不让别人听到。沉着，是为了让声音力透窗板，传达给室内的睡者听到。有力，显示了叩者的收力、发力的干脆利落与劲强。

　　李白闻声生警，低喝道：“谁？”

　　外面一个声音用唯武林高手才有的传音入密之术，把声音送到李白耳中：“相好的，钵盂寺相见。”

　　声音一送，随即人已远遁。

　　人已远遁而去。这是李白倾神谛听，侦知来人动静得出的结论。

　　李白下床，装束停当，出门。

　　钵盂寺在姜维城下。

　　三国晚期，蜀国军师、继承诸葛亮遗志的姜维守剑门关，凭险与魏将钟会抗衡。姜维安营扎寨在剑门山上最高峰，俗名营盘嘴，世称姜维城。姜维城下，有姜公祠，全称为姜平襄侯祠，人称姜维庙。庙在剑阁驿东北一里左右，建在一所寺庙之后高矗的大石之上，内立姜维姜伯约像。因这大石石体圆滑，状如钵盂，故名前面的寺庙为钵盂寺。

　　李白在钵盂寺门前停住，仰望一下天空，夜空中夜色如墨繁星灿烂，繁星中北斗七星，星横斗转，斗柄西指，正是秋夜景观。而看三星定时，时分正当子夜三刻。

　　四周一片岑寂。

　　西风时起，隐约于天边，草木摇落，萧瑟之声，盈满秋意。不知什么地方，有夜枭发出哇的一声怪叫，使这黑暗的秋夜增了一种神秘与恐怖。仿佛在黑暗的深处，在树木之中，阴影里蹲伏着吃人的妖魔鬼怪野兽猛禽。

　　李白冷冷一声，按了一下匣中短剑，扬声道：“何方高人，约李十二在此？”

　　话音才落，一道刀光，从黑暗中射出，如一条毒蛇，射向李白背后。

　　李白拔剑转身挡格，刀剑相遇，火星四迸。

　　火星一闪之时，照出对方脸容。

　　李白一惊，喝道：“是你！”

　　对方涩声答道：“是我！”

　　答话声中，对方狠狠地又是一剑，向李白斫斩而出。

　　李白出刀，再挡。

　　叮叮当当，剑来刀往。

　　两人再不作声，在黑暗中陷入苦战。

　　——————

　　“当”的一声，敌人的刀被李白击落。

　　随着“当”的一声，有人惊呼“剑下留人！”有人在黑暗中向李白扑来。李白一剑将来袭之敌长剑荡开，把剑又停在被击落长刀的来敌咽喉处，却听“刷”的一声，眼前一明：有两人几乎同时晃亮了“千里火”，点亮了两支浇以牛油的火把，火把在夜风中顿烧得呼呼作响。

　　火光中，被李白一剑指向咽喉处的失刀之敌，赫然是“洛阳五眉”中外号“扫眉才子镂尘刀”的女刀客薛扫眉。

　　这位被称为薛扫眉的女刀客，脸色苍白无血，目光幽幽地看着李白，一声不吭。

　　那黑暗中出剑袭向李白的，则是“洛阳五眉”中以剑成名的方展眉。

　　擎着两支火把的，分别是“洛阳五眉”中的老大傅白眉与执戟的张画眉。

　　李白见状，将短剑一收，退开数步，把眼光睃向四人，淡淡一笑：“怎地沈振眉没来？‘洛阳五眉’可还少一位呵！”

　　李白这一说，只见四人脸上各扫过一道痛苦的阴影。方展眉沉声道：“你怎地不问我们为什么要对付你？”

　　李白道：“世上之事，各有因由。何必非要知道原因？”他说至此，一顿，续道，“但我相信‘洛阳五眉’俱是正人，此番出手，定有不得已的苦衷。”

　　李白这一说，本来垂眉顺眼、脸色灰败的薛扫眉忽抬起脸来，眼睛一亮，说道：“我们这次……”

　　她才待说下去，却听一人长笑道：“久闻李十二剑法高明，我们兄弟久有讨教之意。既已成敌对，还让我们领教蜀中‘白衣十二郎’一流的剑法。”

　　说话声中，傅白眉仗剑向前踏出一步。

　　李白正要接话，却听另一人道：“老大且止步。待我先试接太白高招，若然不行，老大再出手不迟。”

　　说话声中，一人先傅白眉站在李白对面，将剑一横，向李白施了个剑礼：“尚请太白赐教！”

　　这抢在傅白眉之前出手的人，大袖灰衣，身材高挑，眉似敛还展，眼欲开还瞑，相貌清癯，正是以“沉醉百年心”心法独创“拖泥带水剑”法的方展眉。

　　李白笑将一物抛向方展眉，道：“方大侠若无酒助兴，这剑法如何使得出‘沉醉百年心’的神韵？”

　　方展眉将抛来之物接个正着，却是一只玉白扁平的细腰葫芦形瓷酒壶，尚未拔开塞子，已有微微的酒香弥漫而出，醇香氤氲。

　　方展眉眉一扬，道声好，拔去塞子，将一壶酒一仰脖子一饮而尽，待要将酒壶抛出，旁边薛扫眉已把酒壶接过。

　　方展眉一抹嘴角酒滴余沥，笑道：“好酒！”

　　他说完“酒”字，似是不胜酒力，脚下一个踉跄，向李白斜撞而出，待要靠近李白，腰一扭，旁掠而去，身如鸥飞，姿势曼妙。

　　李白待要喝声“好”字，方展眉左手一展，剑光一振，如鸥振翅，向李白眉角击出，剑出如电。

　　李白身形一闪，避开剑击，目光一亮，叫道：“鸥掠晴波？”

　　方展眉道声“正是。”说话之间，身形一折，人竟贴地而飞，又一剑击出，剑刺李白膝下“犊鼻”穴，却是一招“贴地燕飞”。

　　李白脚一提，以“金鸡独立”势避开剑势，手中已亮短剑在手，一招“白帝斩蛇”应手而生，下击方展眉。

　　方展眉以剑一挡，借剑一挡之间的反激之劲，身如矢射，出得圈子之外，将剑往地上一按，剑形一弯，借剑弹性，人又回环倒飞而出，施出一招“结草衔环”，剑似是“乱披风”的剑意，却在凌厉的剑招中，划出一个圈来，四五朵剑花飘出，剑尖竟似是同时飘点李白胸腹数处要穴，但又拖泥带水，不甚分明，竟让人一时难以分辨其剑意所在。

　　人们只听“叮”的一声响，李白出剑击在方展眉剑上，但见一道人影飞过，却听薛扫眉发一声惊呼，李白的剑尖，已飞临傅白眉印堂之前――也不知李白何以会身形疾迅如此，其身形与出剑，宛若狂飙回旋，电射长空。

　　李白在出剑向傅白眉时，笑道：“也不能让你闲着！”

　　傅白眉身形一晃，退后一步，手中已多一把长剑，长叹道：“太白奈何如此小觑我辈！”

　　傅白眉话虽如此说，只是以剑取守势，并不与方展眉夹击李白。

　　方展眉眉眼间狠色一闪，剑势一紧，那剑招源源而出，向李白攻出，每一剑都是他“拖泥带水剑”的用心之作，如同春蚕吐丝，天孙织衣，渔父撒网，猎人张罗，每一剑都欲把对手网罗其中，困住缠住，不让脱身。但见方展眉身形展开，似狂似逸，如醉如癫，真不枉他的外号心法，“一醉千愁破”，“沉醉百年心”。那剑，带着醉意纵横六合，把李白身影，一次次裹在剑气之内，剑光之中，剑势如海天风雨，交织半天。

　　但任是方展眉剑势如山如海，李白的身影总困之不住，如天外之峰，出岫之云，从容逸出。

　　见方展眉剑势困不住李白，张画眉把手中戟一顿，大喝一声：“再加我一枝戟如何？”说话间，将火把向薛扫眉手中一递，挥戟加入战团。张画眉这一加入，场中顿时银光大盛，风声如雷。

　　戟为古兵，由锋、援、胡、内、柲五部分组成，为兵器之龙。戟扎戳势，张画眉这一枝方天画戟，展开戟势，尽展戟之援、胡、内之威，把贴、靠、剁、片、钩、搂、刁、提等“戟谱”所载四十八法使得如风颠的大虫，闹海的怪蛟。援之冲铲、回斫、横刺、下劈、斜勒，胡之横砍、截割，内以反剔、平钩、钉壁、翻刺，柲之通击、挑击、直劈，但见两旁月牙刃刃尖与正中戟芒，如流星赶月，专刺击从方展眉剑光中逸出的李白身影。

　　但李白的身影如风一样飘逸，任是张展眉方天画戟与方展眉的剑势纵横切割，却是李白的一片衣角也捞不到。

　　薛扫眉见状，幽幽一叹，把刀一摆，便要上前。

　　傅白眉将手一伸，止住薛扫眉出手，向场中方展眉、张画眉叫道：“二弟、三弟，还是住手罢，没的让人笑话。”

　　张画眉、方展眉闻言，往外一跳，跳出圈外。

　　李白睥睨向傅白眉：“傅兄有何赐教？”

　　傅白眉说：“久闻太白诗剑无敌，不才有一路取材张若虚的诗意剑法，还向太白请教。”

　　李白微笑：“在下也久听说傅兄有这样一路诗意剑。”李白说至此，一顿。“若然十二郎侥幸过关，不知傅兄有什么说道？”

　　傅白眉闻言，慨然道：“若然如此。我将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一切。”

　　李白轻哦了一声。

　　见李白不以为意，傅白眉一笑，道：“你难道不想知道，为什么我们要对付你？”

　　李白闻言，眼睛顿时亮起来。

　　李白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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