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子仪道：“三路可走、四策以行？”

　　大将军王毛仲面向郭子仪，详述其推理道：“一路，东不出荥阳更东之地，而是折而南奔，经许州、唐州、隋州，可到沔阳。到沔阳，于长江复为上下及横渡三路可走，乃鱼龙之入江海，不可追及焉。”

　　“第二条，从陆路东行走荥阳、郑州、汴州、滑州，到郓州任城可沿漕运或北上燕幽，或南下江淮，也可续行陆路东至海滨，买舟入海矣。”

　　郭子仪说：“如是此条路，衮州任城可是关键所在。”

　　王毛仲目光一凝，道：“若行此路，衮州任城确是关键。”

　　郭子仪看着王毛仲四方而略显长形的脸上，眉锋若寒剑，目光同深渊，鼻直而端方，威势之隆，不可抑止，心下深加畏敬，心道家传鉴人之术，这位大将军真是出将入阁，位极人臣啊。看这权势威力之旺，非十年不可止。再看其口角地阁，见嘴角微向下撇，下颏稍向前超，成孤高之傲相，心里不由为之一叹：上之下撇而下之突超，此公在权威最重之时，恐不能畏盈恐满，居安思危，将恃威而傲，气焰凌众。如此，恐成取祸之道矣。届时，群小交构，难免有变矣。

　　郭子仪这样想着，却听王毛仲又说了贼人第三条路线：“贼人如取其中，既不远遁以就漕运上下，也不急折南奔，而是在到汴州后顺汴水而取道宋州，东南入洪泽湖。过洪泽湖，若陆行，不过二百多里即可至六合、扬州。贼人如走此路，至六合扬州，取京口瓜洲古渡而南遁吴越，则如鸟入林中，水藏湖海，非缉捕所可至矣。”

　　王毛仲说至此，略一笑，道：“若贼人是大军行营，必得如此耳。但我们此行是缉捕小股狡贼，又有所不同。他必分道而行，以潜其踪，若南行，岂止三路四路？即于水路言，涡、汴、颖三水以入淮，由淮而江海南行，只需一舟即可，而陆路歧途更多。这临歧择路，我们不是学阮步兵途穷而哭返，便是效杨朱临歧而叹了。一步错便步步错，南辕而北辙，缘木而求鱼。人生之变，亦复如此。故为人当见机而作，不可胶柱固瑟，不通权变矣。”

　　郭子仪说：“聆大将军高论，子仪胜读十年之书，获益实多。”

　　王毛仲在郭子仪面前来回踱了两步，停下，搓掌道：“这就要博它一记了。不可能遍地撒网，只能取其大约了。”

　　郭子仪喜道：“大将军已有定策了？”

　　王毛仲颔首道：“目下，只能如此了。我令四大名捕各控一路，河南府少尹温知厉老谋深算，颇有机心，可独当一路。于化鹤率其人马为一路，我与和贼人朝过相的贺兰将军作一路，分七路追捕贼人。七路之间，我以宫中飞鸽传书之法，互递讯息，如常山之蛇，首尾响应，务要使贼踪一现，七路合围，勿使脱逃。”

　　郭子仪说：“四大名捕，据说凌北斗凌大人远在巴山蜀水间，可来得及与闻其事，共加捕贼？”

　　王毛仲一笑道：“你知道天下飞鸽传书，最快的有多快？我这边发出信鸽，凌北斗当在今天傍晚时分得到传书了。以他接令疾行之能，由水军踏轮冲艨快舰出蜀奔三峡而东下，可极一日千里之速。明晚当在沔阳得食武昌鱼了。”

　　郭子仪眉头略锁，似有难题在胸。

　　王毛仲见状，道：“你还有疑惑未解？如有所疑，尽管讲来。”

　　郭子仪答道：“将军何以不料贼人北窜或西逃呢？”

　　王毛仲远瞩东南，微笑道：“北有我大军戍守，关塞军镇，汾、潞、相、魏，大军十五万驻防其间，我已严令大军协查捕拿流窜贼人与犯边夷寇，如巡查发现，缉拿捉生，敢拒者格杀勿论。且北地人烟稀落，天气苦寒，外人不易藏形。因此贼人通常是不会北上的。西则为西京，京畿道防范严密，贼人也不会笨到自投罗网的地步。我所虑者，在东南两向。”

　　王毛仲笑容收起，目中一冷：“这伙滑贼入盗宫中，掳掠命官，俨然造反。一旦得捕，定要敲开他嘴巴，将盗党一网打尽！”

　　王毛仲说至此，意犹未尽，走了两步，向郭子仪看了一眼，踌蹰满志地道：“你等着吧，看我如何收拾他们。我已抓住了这伙滑贼的要害了，这伙贼必将自投罗网。”

　　“前面就是宋州了，大人，我们进不进城？”

　　白衣检校东都留守使于化鹤与长史聂美成、司录参军事孔云龙、河南府衙门捕头“铁狮”杨巨峰率马快十八、东都留守府精悍卫士三十六，俱骑马驰奔在赴宋州的官道上。前面打头的马上骑者是军伍出身的长史聂美成，他一勒座骑，打了个手势，后面马俱停下了。聂美成打马细步跑过来回问被护卫在前后军骑中间的驷马驾辕油壁官车里的于化鹤。

　　“可令两人去知会宋州衙门，我们继续前行，前面到汴河码头渡口，再盘问这两日过往行人详情，酌情而定吧。”

　　“主要问那两个长相奇特的‘大缸公’与‘铁蝙蝠’么？”聂美成问。

　　“我们除此之外还能问什么呢？”孔云龙没好气地说，“这追捕盗贼各路人马，就数咱们这一路倒楣：四个领头的，全被盗贼们暗算过，落过贼手。倒落得温少尹在洛阳城内查贼，免受奔波颠沛之路。”

　　听这话，“铁狮”杨巨峰圈过他那匹最为神骏的黄骠马过来，为河南府衙门辩护起来，“要说这事，河南府的担子比你们东都留守府为重。你们辖军卫戍，我们治政抚捕。这事虽说先发于西京宫中，但命官被掳之事发生在河南府地盘上，地方之责更吃紧些。陆尹令为政简宽，于讼狱与捕剿之事，过问甚少，担子都落在温少尹身上。若案子破不了，陆大人、温大人被谪还是轻的，说不定还得削职查办。”

　　聂美成闻言说：“那还是‘说不定’之事，但于大人已然受累了。白衣检校东都留守使，‘白衣检校’四字之意是什么？那是做还是做这个官职的差事尽这份职责，但身份是白衣，没有官位爵级俸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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