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乡关。烟雨江南。
时令已然是五月。站在牛渚矶的山头上,脚下是惊涛拍岸。天上是白云苍狗。
江水不知流淌了几万次的沧海桑田几亿次的春去秋来。白云不知见过了几多的人几多的事。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的,不只是英雄。
那一处,犹自孤孤单单的闲在那里,不言不语。白雾遮掩下,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没有。
周道记得,那里应该有棵大榕树。
细雨,仍在无声落下,将足迹与记忆,一同轻轻的抹去。
挺立在雨雾中的十名护卫无言的上马。六个姑娘本在车厢里坐着的,此时都相当的安静。周道的脸上虽然什么表情都没有,可他身上散发出的沧桑与悲戚却是怎么都掩饰不住。
“我们,走吧。”走下山来。周道轻声道。
一行人,在飘飞的雨雾中,直往宛陵奔去。只有马蹄践踏地面的哒哒声和车轮碾压过的吱吱声。将所有的思绪和惆怅都抛在身后。
母亲身子骨比起原来,好了不知多少。这一点让周道脸上泛起了笑容。
悲喜交加的见面过后,母子俩都坐了下来。
“娘……这两年……”
“儿啊,你就不用说了。在外面风霜雨雪的,世道又那么乱,你得小心又小心。看你,这么黑,我都差点认不得了。”
秦氏不知道周道这两年是怎么过的。每次周道的来信或者告知的消息都是他在洛阳读书。要是说自己在打仗,还不得让她担心死。
“娘,父亲……他们没有过来……”
秦氏收了笑脸,摸着周道的脸:“他们没来过。我倒是去过他那里,他身体很不好。你该去看看他。他毕竟是你生父。”
“我知道了。”于情于理,周道还真不能拒绝。“对了,婉儿呢?”
“婉儿一大早就扭着珍儿姐姐出去了。”小玉禀道。
“她也还好吧?有没有水土不服?”
小玉笑道:“没有。到了这边之后,她啥都好奇,每天都缠着珍儿姐姐出去玩。”
周道也笑道:“那就辛苦你了。珍儿呢?也还好吧?”
“老夫人生活简朴,对我们也和善,我们平时也没多大事。珍儿姐姐和我平时都闲得慌,还能有什么事?你放心好了,便是我也不会让她有事的。”小玉笑道。
“前段时间你们都辛苦了,这次我从辽……呃……外面带来六个姑娘,她们也没可去,就留下来陪你们。今后,可就热闹了。”
周道将姚明姬等六女给母亲和小玉分别介绍了一下。姚明姬他们和小玉年龄差不多,很快就打成一团。着六个女孩儿的某些经历,他特意隐瞒了。有些事,可能在这个世界的人们看来,和后世人大不一样。他不想母亲对这些女孩有什么不好的看法。
很快,小玉和姚明姬几人都叽叽喳喳的闹在一起。
“小玉,逆舟呢?”进了宛陵,周道直接来到了这里,一直没见到楼进。
小玉从女子丛中走出来,道:“他啊,每天都忙个不停。说是文达大哥那边事情很多。”
“他这两年在读书没?”
“读了,可用功了。公子的话,他不敢不听的。”
“哈哈!那就好,小玉,你可不能放任他,必须让他多读书才是。”
“是,公子。”
在母亲处吃了晚饭才来到府衙,拜见周尚。
将自己这两年的经历大致说了一遍。却是将周尚似乎有点心不在焉。
“父亲,丹阳没什么事吧?”周道将周尚如此,想了想,问道。
“倒是没什么大事。”周尚道,“只是……最近似乎有些不平静。这样,既然你回来了,我令人去将季才太明找来。大家一起聊聊。”
周道点点头。
周昕陆骏两人来到郡守府,将周道赫然在座,都吃了一惊。随即脸上的笑容荡漾开来。
一番寒暄后,周尚轻咳一声,几人都安静下来。
周道问道:“季才先生,泰明先生,父亲刚才和我说,最近郡内似乎有什么事?”
“芝山大营有些异动。”周昕直截了当。
周道看向陆骏。毕竟,这是军方的事,陆骏应该更清楚一些。
陆骏道:“那吴岭似乎和某些家族来往密切。不可不防。”
周道皱起了眉头。他是有些不放心吴岭。周昕和陆骏二人也绝不会无的放矢。于是问道:“对方是谁?”
陆骏摇摇头道:“说来惭愧!那些人极为狡猾,加上那一带山多林密,我布了几次局都没能抓住他们。”
“你们推测是谁?”
陆骏道:“据那些人消失的方向看推测,应该是吴郡那边的。”
吴郡?朱家?
“那芝山大营现在情况如何?”
陆骏回道:“倒是章法严整,训练也是极为勤奋,几乎无可挑剔。”
周道想了想,道:“既如此,那便暂且不要理会。”
周昕有些急了:“公子,芝山可是宛陵前哨,不容有失啊!”
周道叹了一口气:“我们不能只凭猜测便随意更换统军之将吧?凡事必须有理有据,若是太过随意,又如何让人信服?”
周昕道:“非常之时,我们必须小心才是啊。”
陆骏也补充道:“芝山关系到宛陵城安全,若不妥善处置,这……”
周道坚持道:“窃以为,治国也罢,治军也罢,当依法依据,断不可凭个人主观意志行事。若没有真凭实据而随意撤换职官,不仅会让各级官吏心存芥蒂,惴然不安,还会将心思用来揣测上意,无心政事。判断吴将军是否有二心,我们也必须有确切证据才行。”
“这……”周昕和陆骏两人都很是无奈。
不过想想,周道这番话也不无道理。若是凭借一些猜测,便撤换部属,那如何服众?真要那样,不是人人自危了吗?到那时,谁还安心做事?
周道沉思了一会儿,对二人道:“这样,你们呢,暂时就不用管这事了。无论泰明先生还是季才先生出面,都会引起一些人的注意。丹阳局面不容人心混乱,我让人暗中调查即可。”
周昕陆骏想了想,点头赞同。这可能是最好的办法。毕竟,周道并不太为人所知。
等两人离开,周道沉吟起来。
人心啊!
人心难测。人心难归,人心更难固。
让人喜欢,可能只要一个原因。让人信服,却是需要很多的条件。物质的,精神的,都是不可或缺的。
曹操、刘备等,能够让一大群奇能异士跟随,除了能给与他们地位与荣耀,还有便是必不可少的尊重与信任。虽然,很多都是假装出来的。
但是,让一个人的立场发生转变,往往并不需要太多的理由。有时一个就够了。比如钱、比如权、比如女人……
人心,总是摆脱不了欲望。“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这样的理想国,也不可能真正的安稳人心。
安稳人心的,只有坚定的信仰。只有信仰才能战胜欲望。
周道见过真正的信仰坚定之人。他们热情又冷静,他们坚韧而顽强;他们可以血溅七步而无畏,他们可以身伴虎狼而无惧;他们可以与满面尘灰的农民相交而不矜,他们可以处魔窟数十年而不改其志;他们满身荣誉而不骄,他们浑身伤痛而不悔。
他们从纷繁灰暗的历史中走出,重新定义了民族的精神与脊梁。
周道只能仰望他们,他知道自己成为不了他们。
尽管他知道,他可以成为他们。
但是,现在只是三国。他成为不了他们,也不能成为他们。
现在的大汉,尽管糜烂,却是一只受了点轻伤的壮年期的老虎。虎威犹在,虎势犹雄。
但是,这伤会溃烂。如果不彻底治疗,老虎就等会变成病猫。那个时候,便是老鼠蟑螂这些卑微的虫豸都会凑上来咬上一口。并且,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成为他们喋喋不休炫耀不停的战绩。匈奴、鲜卑、高句丽、倭寇……不都是虎视眈眈,意图趁着这头猛虎伤重之时便一拥而上分而食之么?
现在必须挤出里面的脓血,剜下溃烂的腐肉,重新长出强健的肌肉,才能让这只猛虎焕发生机焕发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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